月亮天梯(2)

　　月时宁也是来了大城市才知道，都市精英阶层最重要的标志就是自律，他们从不睡懒觉，更不会中年发福，才过七点，健身房落地窗前的椭圆机跑步机上就站无虚席。

　　他隔着围栏看了一眼室外恒温泳池，只有几个身材匀称的男男女女穿着竞速泳衣在水中穿梭，不见有鸭子的身影。

　　细雨如丝，他就这么转便了整个小区，每一棵树下，每一丛花坛都没有放过，不知不觉便沿路走出去，一路寻到购物中心前的广场。

　　周末的清晨，店铺都还未到营业时间，除了零星几家咖啡馆和通宵不打烊的麦当劳，偌大的前广场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所以，一只带着绿色领巾大摇大摆闯入的白鸭子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月时宁眯着眼悄悄靠上去，毛线领正面用黑色绣了GUCCI的大logo，保姆阿姨的手艺以假乱真，是可达鸭没错了。

　　鸭子第一时间察觉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盯着他半晌，似乎认出了他手中那条属于自己的牵引绳，一摇一摆扑了过来。

　　月时宁头皮唰得一麻。

　　他有轻微的羽喙恐惧症，日常生活里看到禽类鸟类通常退避三舍，网上说这是基因决定的，跟恐高和晕血类似。

　　他本以为可达鸭是个例外，它不像那些尖嘴的鸡和鸟那么可怕，反而圆滚滚傻乎乎，憨态可掬。他们甚至在去年圣诞隔着车玻璃打了一次照面，小荔枝坐在后排的安全座椅中，一手将可达鸭抱在怀里，一手冲他挥手说再见。

　　如今事到临头，他终于明白恐惧症就是恐惧症，与勇气无甚关联。尤其是可达鸭张开羽翅拍打的一瞬间，鸡皮疙瘩不可抑制窜了一身，月时宁深深呼吸，在衣服表面蹭了蹭手心，冷汗雨水融成一片。

　　眼下的情形尴尬至极，鸭子靠近，他忍不住后退，鸭子转身走掉，他又不得不跟上去。

　　僵持了好一阵子，可达鸭失去耐心不再与他纠缠，自顾自拍着翅膀飞上喷泉池的边沿，试探着喝了一口掺了雨的池水，而后噗通跳进水中，惬意地游起来。

　　月时宁盯着它欢快地样子半晌，终于也被它快乐的模样感染，跟着放松下来：“原来你也喜欢雨啊。”

　　也许它并不想逃，只是想过个轻松的，无人看管的周末吧。生物都有亲近自然的本能，自己不也一样么。

　　于是他不再慌张，站在池边摘下了冲锋衣的帽子，干脆陪可达鸭一起，尽情享受了一会儿淋雨的快乐。

　　放空的功夫，打伞的行人渐渐多起来，雨线也愈发密集，月时宁回过神时，发觉一对情侣在他身边一米处支起了手机，男的在拍鸭子，女的遮遮掩掩，似乎是将镜头对准了他。

　　不能再拖延了……

　　他迅速打开了牵引绳的插扣，捏了几条面包虫放在旁边，又掏出一只橡胶小黄鸭捏出声响吸引可达鸭的注意。

　　鸭子歪歪头还在犹豫，他只好硬着头皮，扁着嗓子学小荔枝的口气叫了一句：“鸭鸭过来。”

　　不想鸭子没来，倒是听到身后噗嗤一声笑，有人在他头顶替他撑了把伞。

　　月时宁起身，对上一双几乎可以平视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一篇普通的小甜饼，日常，慢热，没什么要死要活的大波澜。两个人独立行走，没有谁依附谁，彼此欣赏，相互吸引，主动、真心且温柔。但人无完人，正常人有的缺点他们也会有。

　　冰淇淋就是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但是被暖会化，还会甜腻一脸。

　　酷哥也没有酷到六亲不认，总体是个很温柔情绪很稳定的人。

　　大概就这样……想起什么之后再跟你们说，么~

 

第2章 冰川蓝

　　简翛讨厌下雨天，气压低，空气湿黏，人受困其中。

　　春节调休过后连续上了十几天的班，好不容才易迎来一个完整的双休日。

　　在办公室熬过通宵，他原本计划回家先舒舒服服补个觉，醒来后可以骑车去市郊的滑翔伞俱乐部，久违地过个无人打扰的周末，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才出公司大楼就下起了雨。

　　极具压迫感的云层直漫延到天边去，这种天气别说飞伞了，一切户外运动的危险性都会成倍增加，只适合回家蒙头大睡。

　　可家里的冰箱已经空空如也，附近的超市八点钟才开始营业，他只好先走进一家熟悉的咖啡馆，选了窗边的位置，点了餐单上的厨师推荐。

　　等餐百无聊赖，他滑开手机，距离上一次飞行已经有小半年了，他几乎要忘记浮在半空是什么感觉。

　　“您的咖啡和火腿芝士可颂。”服务员有些羞涩，避开与他的对视，小心翼翼放下一杯馥芮白和一只温热的餐盘，走前不忘将咖啡杯柄转到他右手侧，“您的餐齐了情慢用。”

　　“谢谢。”

　　他囫囵几口将可颂吃光，捧起咖啡杯，失望地看着玻璃外潮湿冰冷的世界，强迫自己接受现实，接受一个糟糕透顶的周末，以及未来可以预见的，数不清的这样的日子。

　　大家把这种重复、枯燥、忍气吞声称之为“真正的成熟”，人会慢慢放下许多心中的坚持，会渐渐习惯自己不再热情，失去热爱的样子，心安理得混吃等死。

　　“哇！手机呢？手机给我！”

　　身后蓦地传来咖啡师的一声轻呼，简翛转头发现咖啡师和服务生同时走出吧台。他顺着女孩们的视线看去，门外居然出现了一只带着绿围脖的小白鸭。

　　柯尔鸭不过普通信鸽大小，一摇一摆憨萌可人，但她们镜头对准的却不是鸭子，而是落在鸭子身后两米处的年轻人。

　　那人身形异常高挑，步伐轻盈，穿着个性。防水卫衣是婴儿蓝底色撞芥末黄兜帽和口袋，背后带涂鸦logo，似乎是某个不知名潮牌。

　　“好帅啊！”女孩们瞬间挪到了侧门玻璃前，嘴角止不住上扬，满眼溢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依稀记得两三年前陪表妹去看她偶像演唱会的时候，全场的小姑娘都是这样一副神情。

　　简翛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侧面，十几米开外，一人一鸭紧张对峙，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分不出是谁在遛谁，场面莫名滑稽。

　　僵持几分钟，鸭子忽然就抛下对手，转身飞进了还未开启的圆形喷泉池中。

　　年轻人在原地怔住许久，而后竟一把拽下了扣在脑袋上的兜帽。

　　一头柔顺的亚麻色及肩长发很快被沾湿，可那人似乎毫不在意，跟着柯尔鸭游弋的方向，优哉游哉地沿着喷泉池绕起圈来，而简翛也在看清他正脸的瞬间，不自觉屏住了一秒的呼吸。

　　一张过分吸睛的脸，是单纯的帅或美并不足形容的精致，西式的白皮蓝眼，轮廓流畅分明，却融合了东方人温和柔美的五官，浓淡相宜全无死角，完美到让人怀疑真实感。

　　混血他见太多了，可混得这样成功的实数罕见，大概率是中了基因彩票。

　　不过混血眼下应该是遇到了麻烦，他似乎很想搞定那只柯尔鸭，零食，玩具，变魔术似的不断往外掏，无所不用其极。可每当那只鸭子上钩，试图亲近他的时候，他又会慌慌张张躲开，眼见着越来越多路人在他身边停留拍照，他也愈发心急。

　　虽然不俗得长相气质让人有距离感，恰到好处的笨拙倒显得很亲和。

　　简翛看着他苦恼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中的沉闷竟一扫而空。

　　果然人类还是需要天真又美丽的事物来治愈心灵。

　　“好可爱啊……不过他这样淋着不冷么？”服务生感叹一句，忽然一哆嗦，低头看看手机，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拽上咖啡师小声道，“老板在看监控……”

　　咖啡师吐了吐舌头，颇不情愿却还是立刻离开门边，一步三回头地站回了吧台里。

　　简翛看着愈发密集的雨，点开手机的天气，室外的实时温度只有9℃。他略一沉吟，起身走到收银台前借了把伞。既然被治愈了，那帮个小忙也是应该的。

　　他推开门，撑伞走到那人背后，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就听到一声略显做作的：“鸭鸭过来。”

　　虽然很不礼貌，可他还是不小心笑出了声。

　　对方闻声转过脸看他，简翛蓦地失神一瞬，那双眼中清澈的灰蓝色让他不自觉联想起日出前的海面，想起曾经徒步经过的冰川，静谧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