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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樊笼(90)

作者:重山外 时间:2023-04-15 09:57:44 标签:相爱相杀 狗血 HE 强强

  杜恒熙听得笑起来,觉得这位前主人倒像个“花痴”的顽童,否则这种院子都是交给花匠打理的,哪用得着亲自上阵。

  他随口问道,“这么不容易种出来的花,怎么又不要了?”

  “没办法,世事不由人啊,他原先是新政府里的大官,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不刚好没多久,就被打下去了。房子也被收走咯。”

  “哎,人总还好吧?”

  “不知道啊,音讯全无。”

  “他姓什么?也许我可以帮忙打探一下。”

  “也对,您有本事,如果碰上还请出手帮一把。他姓金,不是本地人,对下人可和善了,一点架子都没。”

  杜恒熙一怔,突然敛了笑意,之后无论那老头儿再说什么,杜恒熙都一言不发,只快速地完成了交接。

  走出宅子,老人将钥匙交给他,约定晚些时候再来拿房契。

  老人走后,杜恒熙在洋楼内逛了一圈,然后上楼进了主屋,推门进去,嘎吱一声响,轴承老化,屋子里久不通气,有股阴阴的霉味。摆设简单,角落的窗前摆了书桌,靠墙是柜子和床,好像被人劫掠过一通,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点的都不剩下了。

  杜恒熙把地上乱翻出来的衣服领带捡起来,统一收到柜子里。

  衣柜打开,里头一列薄呢子西装、军装外套,几套衬衣裤子,叠放得倒是整整齐齐。主人好像很爱惜,浆洗得笔挺,也熨烫过。旁边一个小抽屉,里头放着徽章奖章,袖扣纽扣,个个晶亮亮的,擦拭得一尘不染。旁边还有一个齐人高的试衣镜。

  杜恒熙看着,记忆里那个小人又鲜活起来。

  金似鸿理所当然会爱惜这些东西,因为得来不易,他从前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切都是他争抢来的,当然要爱惜。

  他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鲜亮,像个翘尾巴的雄孔雀,因为小时候脏乱惯了,被人低瞧,有能力了,就更加注重起自己的外表来,唯有此才能把现在和旧时的自己区分开,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当时的低贱。

  杜恒熙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

  书桌上有笔墨纸砚,也有钢笔墨水,纸笺上,字体不算好也不算丑,有种拘谨的工整。

  金似鸿学字学的晚,杜恒熙一笔笔教他,刚写的时候张牙舞爪,笔画东倒西歪,像横行的螃蟹,金似鸿还不以为丑,认了字就沾沾自得。后来他那一笔字,写到外头去,被人笑了,他才气哼哼地回来,苦练了一个月,练出人样了,就不练了。他觉得写字不是什么紧要的功课,只要能看就行。所以始终稚嫩,一松懈,就露出原型。

  书桌上还有一个伏倒的相框,立起来,是当初金似鸿新店开业的时候,他们一道儿照的一张相片。唯一的一张合影,自己穿着马褂,他穿着新式西装,打着领带,抹了头油,趾高气昂,漂亮又神气。

  杜恒熙看着看着就笑了,伸出手指去摸了摸他的眼睛。

  把照片放到一边,桌上还摆着一个收音机,一扭,打开来,里面的电台在放周璇的情歌,杜恒熙听了会儿觉得吵闹又关上了。

  扭过头,坐在椅子里,窗一推,就能看见外头的院子,一片白色的花海。

  很美,很好。杜恒熙独自静坐了会儿,耳边只有风吹过枝叶的簌簌轻响,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宁和,心也静下来,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

  不知不觉,他就蜷缩在椅子里歪着脑袋睡着了,一直到后半夜才被开着窗刮进来的寒风吹醒。

  他醒过来,脖子腰背都僵硬疼痛,唯有大脑神清气爽,睡了从未有过的一场好觉。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在原地抻了抻手脚。

  之前金似鸿一路不肯罢休地追着他,要在梦里跟他算账,吓唬他,折磨他,向他讨命,现在他自投罗网上来,却反而偃旗息鼓了。

  也许是舍不得,这是个美好的住所,不合适在这里让他受苦。

  杜恒熙从书桌后走出来,呼吸了下,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原主人的味道。

  他强笑了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点力气还可以跟金似鸿斗一斗,周旋一下。活着不怕,死了自然更不可怕,他已经习惯如此,如此才不寂寞。

  现在才知道一切没那么好斩断的,金似鸿一直活在他的记忆里,思念里,耳朵里,眼里,心里,行动起来,几乎无处不在,到处都是他。

  自己能狠下心对他开枪,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和感情,死亡又将一切残留的事物美化了,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在痛苦里生存。

 

第76章 理还乱

  后半夜杜恒熙回了家,之前睡饱了,已经没有睡意,就在书房里处理公文处理了一整夜。

  第二日吃完早饭,安秀心带着一个道士来找他,说之前听到他半夜做噩梦喊叫,怀疑他是在战场上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想要给他做一场法事,安抚亡灵,驱邪除恶。

  道士被引进来,穿着天青大褂,头戴混元巾,脚踩棉布鞋,手里持着一柄浮尘,对他问了声好。

  杜恒熙没什么反应,哦了一声,无动于衷地后退一步,坐到沙发上,翘起腿,下人端上一碗茶,他用茶碗盖撇了撇浮沫,眼皮上掀,“我要做些什么?”

  那道士坐下来,开始向他询问,最近可碰上过什么横死的人?最好是与自身有关联的。

  杜恒熙垂着眼,漠然地说,“我刚从战场上下来,那里死掉的人太多了,就算不是我亲手杀的,或多或少总有关联。道长这样问,实在是数不清了。”

  被这样顶回来,道士有些尴尬,清清喉咙又问,“那有没有特别一点的呢?最好是死状凄厉,心怀怨气的那种。”

  杜恒熙挑了下眉,凉凉地说,“道长说笑了,战场上死的,哪一个不是死状凄厉,心怀怨气的呢?”

  这一下又把道士堵死了,左右说不过,吹胡子瞪眼的就要走,觉得杜恒熙不恭敬。还是安秀心来劝和。

  最后,杜恒熙想了想才妥协,“我有一个朋友是坠崖死的,不过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死,要是真想做场法事,不如做给他吧。”

  道士总算有了施展发挥的空间,眼睛一亮,立即说,“那就对了,山崖下怪石嶙峋,摔下去身体要碎成几截,又或者运气不好,尸体挂在某块尖利的石头上,受尽风吹日晒,还要被野鸟来啄,血流尽,肉食尽,只剩一堆白骨。死后还要受这样非人的折磨,不得安宁,自然有怨气,就缠上了人啊。”

  杜恒熙听了这话,却怔了一下。衣袖里的手捏紧了,骨节泛出森森白色。

  开坛做法,步罡踏斗,奏表书符,贡三牲献礼。

  杜恒熙站在二楼看着那个道士在家里上上下下地拿着七星剑转圈,罗盘定乾坤,撒黄纸,香灰飘得满院都是,烟熏火燎,惹得进出的人不住咳嗽。

  怎么看怎么都像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看了一会就不看了,道士在院子里作怪,下午的时候,梁延突然登门。他在医院里养好了伤,被授予了军功,安顿好了职位,一直到现在才来杜恒熙这儿看望。

  虽然受了伤,但在医院里养着养着倒把他养胖了点,脸颊也圆嘟嘟的长了些肉,恢复了原先娃娃脸的神态。

  腿被锯掉以后,安上了个木头假腿,坐在沙发上,梁延把腿一蹬架在茶几上,裤腿一撩,曲起手指敲了两下给杜恒熙听,“爷您听,这条腿多结实啊!”

  杜恒熙看他有了精神,仍然很乐观积极,就打心眼里高兴,“木头腿方便吗?我听说国外有金属做的,我托人帮你打听打听。”

  梁延笑着,“还成吧,反正走路行,多练练说不定能让人看不出来。还能演魔术呢,扎一刀都没感觉。”

  “这也拿来开玩笑。”

  木头做的和自己长的血肉总归不一样,杜恒熙眼睛看着,佯装不在意地喝茶,眼底很惋惜。

  临到入夜,准备睡觉时,那道士突然端了一杯符水过来,请杜恒熙喝下。

  杜恒熙喝完,就给了他一把银元做酬劳,打发他走了。

  那天夜里再睡下,虽然睡得晚,但杜恒熙竟然一觉到天明,什么梦都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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