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澄】隐琳琅(41)

　　“走开！”金凌正挥着木桨对付另一只怪物，蓝思追替他稳住了船。只见那怪物张开嘴，一股浓烈的白丝从他嘴里吐出，缠住了金凌的船桨，将他整个人往外带。幸好蓝思追眼疾手快抱住了金凌，两边正在僵持，突然怪物发出噎住了一般的声音，白丝一松，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露出了它身后江澄满是血污的身影。
　　“舅舅！”金凌惊喜的喊到。江澄的模样相当狼狈，脸上身上都是血迹，辨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这群怪物的，胸口起伏低低的喘着气，汗水不断从苍白的脸上滴落，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挑着眉毛瞪了金凌一眼，回头喊到：“仙子过来！”
　　仙子一听，松开撕咬着的怪物冲上了船。金凌伸手把江澄拉过来，然而江澄刚踩上船舷，小船就不堪重负的一沉。
　　江澄一愣，低低的啐了一声。金凌还不明所以，突然听见身后蓝思追一声：“后面！”
　　只见江澄身后又一头怪兽从黑暗中扑出，江澄瞬间回身，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灯甩出去，又准又狠的砸在那只怪物头上。灯具碎裂开来，那怪物也应声而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像块无用的石头一般滚落在地上，与此同时，远处又响起了数声嘶吼。
　　“舅舅！趁现在快上船！舅舅！”金凌急得大叫，但是江澄却没有动，只是回过身直直的盯着金凌。
　　“舅舅？”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笼罩在金凌头上，他瞪大眼睛看着江澄，却猛然发现江澄的腰间，鲜血和细泉一样，直直的涌出来，染得整件衣襟下摆一片鲜红。
　　“舅舅！你什么时候受的伤！”金凌失声喊到，“快点上船我们走！”
　　但是江澄只是用一种平静得令人不安的表情注视着金凌。蓝思追看着，心下一惊，顿时明白过了，不顾腿伤趴着船舷站起身来叫到：“江宗主！我留下！你带金凌快走！！！”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江澄抚上右手食指的紫色指环。
　　“舅舅？”
　　金凌茫然的看着江澄，突然觉察到江澄这一路与那群怪物缠斗，却没有用过紫电。他还未来得及发问，就见江澄已唤出紫电。江澄挥着紫电猛地一甩，紫色的光芒绕了一圈，光芒四射，将企图接近的几只怪物都震倒在地。就在金凌回头去看那几只怪物时，紫电突然就化作电流朝他钻了过来，瞬间将他与蓝思追紧紧捆在那条小船上。
　　“舅舅！？舅舅！？你干什么！？”金凌惊慌失措的朝江澄喊到，那无助不安的声音听在江澄眼里，竟然是那么熟悉。
　　当年阿娘是不是也是这般心境，送着自己和魏无羡离开。现在轮到自己，在近乎一样的境况中，送金凌和蓝思追离开了。
　　“舅舅！”金凌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不顾一切挣扎着想挣脱紫电。江澄看着金凌，他亲手把他养大，很想看着他以后成为一个倍受赞誉，名满天下的强大宗主，很想护着他，让他一帆风顺，能够成为姐姐期待的了不起的大剑仙，然而，正是为了这些期待和愿望，现在，恐怕就是他们舅甥两离别的时刻了。
　　他没有告诉金凌，他的灵力在打开那个囚禁他们的禁咒时，就几乎耗尽了。现在捆在他们身上的紫电，是他仅存的灵力了。这条破船承载不了他们三个人与一条狗的重量，他不得不留下。他也必须留下，三个人中只有他有武器，他要留在这里挡住那些怪物，直到金凌安全离开。
　　“舅舅！舅舅你不能这样！舅舅！舅舅！”金凌似乎是意识到了江澄要做什么，终于是哭出了声，泪珠止不住的就从眼里落下来，近乎哀号的恳求道，“别离开我！舅舅！我们一起走！”
　　金凌哭泣嘶吼的模样，和莲花坞灭门那天自己的模样重合到了一起，江澄心如刀割，痛得难以言喻。他想抱紧金凌，安慰他不要哭，但是他忆起母亲的那个拥抱，那么温暖，那么深刻，他奢望了那么久的拥抱和亲吻，却成了他一生永不磨灭的最痛苦的回忆。
　　也是，既然要分别，何必再徒增痛苦。
　　黑暗中再度响起怪物尖锐的啸叫，江澄猛的回头，他们没有时间了。
　　“江宗主！放我下去！你带金凌走啊！”蓝思追也在拼命挣扎着，努力想挪下船去。但江澄怒吼道：“蓝思追你给我听着！在我江氏祠堂我—————”
　　他看了一眼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的金凌，生生止住了话头。
　　“蓝思追！”他咬牙道，“你若是敢负金凌，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舅舅！舅舅！”金凌拖着哭腔不停的摇头，但是江澄还是举起了三毒。缆绳被斩断的那一刻，金凌爆发出了悲痛而激烈的尖叫。
　　“舅舅！！！”
　　伴随着他的声音出现的，是从岩壁上渐渐出现的众多怪物的身影。江澄狠狠的朝小船一踢，喘急的水流立刻把小船带离了河岸。金凌疯了一般的嘶喊着，拼尽全力扭动着身体想要回去，奈何紫电承袭着江澄最后的命令，紧紧的将他们禁锢在船上，任他如何使力，都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澄离他们越来越远。
　　泪水模糊了金凌的眼睛，江澄留给他最后的身影是挥着三毒冲过去挡住了欲追向小船的怪物，但有一头怪物从天而降扑向那抹紫色身影，完全挡住了金凌的视线，只留下那群怪物在洞中不绝回荡的恐怖吼叫。
　　那是他的舅舅，是代替他的父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人，是呕心沥血把他托上金氏宗主之位的人，是这个世间唯一真正把他当做亲人的人。
　　他害死了他。
　　金凌仿佛要呕血一般，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舅舅！！！！！”


第四十章
　　黑沉沉的寂静笼罩了洞穴的深处。激烈的打斗已经结束了，空气里满是浓烈腥臭的血气，黑红的血液顺着石缝蜿蜒入奔流的河水，将河面也染成了赤浊的颜色。
　　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那些黑色怪物的尸体。江澄撑着身子，爬了数米，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干净的岩壁，用三毒支撑自己靠在上面。
　　他没有任何力气了，费力的抬起手摸一摸胸口的伤，却连带着抽了一口气，疼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此前包扎头部的绷带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掉开了，伤口疼得头似乎都要炸开，肋骨似乎也断了几根，全身上下也不知伤了多少处，然而最严重的，是腰间血流不止的伤口。
　　那时他一个分神，竟是被那机关吐出的三条银丝，直直的贯穿了右腰。
　　开始也觉得并不严重，但一路激烈的打斗下来，伤口早已崩裂，血如泉涌。他从袖中抽出伤药往伤口上倒，却被随之而来的灼热剧痛刺激得忍不住哀鸣。好不容易忍痛上完药用手一抹，血却依旧在汹涌的流着。江澄看着满手猩红，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若不是已经伤到了脏器，就是那银丝上抹了什么毒药，总而言之，后果只有一条。
　　他就要死了。
　　江澄很清楚，用不了多久，待血流尽，他这一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或者幸运一点，也用不着等那么久。洞穴的深处已经再次响起了数声恐怖的嘶吼，这一次，江澄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抗它们了，只能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等着它们来撕开自己的喉咙。
　　真是可笑啊。自己这一生的终点，就是这样独自一人，在这一个黑暗幽涩的洞穴中，绝望又无奈，孤独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其实也不错，他自嘲的笑了笑，安慰自己道。
　　江氏现在如日中天，尽管他不在以后，江氏必然会遭受巨大的打击，但至少在他带领下，江氏也攀上了修仙界的顶峰。他已经尽了全力，牺牲了一切，应该也可以在地下无愧的面对江氏的列祖列宗了。
　　金凌应该已经顺利逃出去了。他很确信他挡住了每一只企图去追金凌的怪物。虽然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扶持他保护他，但毕竟有蓝氏那个小子在。就算蓝思追其实是温氏后裔，但现下毕竟已是蓝氏亲眷弟子，日后能为金凌带来蓝氏的支持与助力。其他的只能看金凌那小子的造化了。
　　至于他自己……这样也足够了。他是一个地坤，却已经做得比芸芸和仪还优秀，在修仙界的名声甚至响过了大部分天乾，这难道还不够吗？他至少保全了自己，不用像其他地坤一样被当成生孩子的工具，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他这一生，也算无悔无愧了。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江澄想舒一口气缓解疼痛，却不料光是呼吸就让他整个胸腔宛如被刀子切割一样剧痛，无法控制的干咳带来了更加激烈的痛苦。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也渐渐冰冷无力，视野开始模糊，手指和小腿都开始抽搐，随着血液不断从腰间的伤口流失，死亡也离他越来越近。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这就是最后了吗？他握紧了手中的三毒，感觉渐渐有水雾浮出眼底。
　　无悔无愧？怎么可能！？谁的一生能真正做到毫不后悔毫无愧疚！？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是不是温氏来袭时更强大一点，阻止王灵娇放出信号弹，父母就不会死于温氏之手；是不是在不夜天时更敏锐一点，及时护住姐姐，阿姐就不会被一剑穿喉；是不是在魏无羡执意保护温氏时大度一点，容忍了他对温氏的偏袒，他就不会抛弃江氏，最终惨死在乱葬岗。
　　是不是……是不是那一夜，握住蓝曦臣伸过来的手，他就不会这样孤独的迎来死亡。
　　或许，幸好他没有答应蓝曦臣，否则他死了，蓝曦臣该有多伤心。现在这样也好……或许蓝曦臣会难过，会伤心，但他也可以很快忘了他，重新开始新的恋情和生活。
　　这或许是他俩最好的结果。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这么难过，难过得眼里的水雾都凝结成了泪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他不甘心啊……从来没有人那么温柔的珍惜他，全心全意的对待他，只有蓝曦臣，只有蓝曦臣会不远千里去为他寻药，只有蓝曦臣会为了护他抛下手无寸铁的老人，只有蓝曦臣一听到他受伤就立刻赶来，只有蓝曦臣愿意为他背弃拥有的一切哪怕背负骂名，只有蓝曦臣说过喜欢他，不因为他的身份，不因为他的体质，不因为他的恩情，只是喜欢他，因为他是江晚吟。
　　江澄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强迫自己涣散的意识集中起来，不顾疼痛将胸腔中的残血咳出来。
　　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想见蓝曦臣，他想见再见蓝曦臣一面。哪怕见了他以后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只要见他一面，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只要提醒他小心金晲，只要能够告诉他……
　　告诉他其实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无力的双手重新握紧了三毒，江澄忍着伤口的疼痛，一边靠着岩壁，一边用三毒支撑起虚弱的身体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