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159)

　　扑了一空。
　　黑暗当中，只有黑暗，什么也没有。
　　周围的净世天兵在不断减员，有人已经崩溃，挥舞着妖刀乱砍，这一下，整个队伍都乱成一锅粥，阴魂在黑暗里乱扑，妖刀不知砍死多少同僚。
　　黑莲堂主和贺才却来不及制止，一股极大的恶意盯上了他们。即便是贺才，此刻也感受到了恐怖的恶意在黑暗里移动着。仿佛被荒古巨兽盯住一般，他浑身寒毛乍起，一动也不能动。
　　黑莲堂主脸色先是发白，随后又涨得通红。她修行魔道，自己便是装神弄鬼的祖宗，何曾被这样玩弄于股掌。
　　黑莲堂主伸手从腰囊中摸出一面镜子，咬破手指画了个符篆，道了声：“敕！”
　　无形无相的天魔在虚空中梭巡，他们目中所视，尽数显露在镜子上。这一下，她终于看到了黑暗中的情形，被抓走的净世天兵全部被摘去了头颅，安静的摆在地上。
　　黑莲堂主脸色发青，道：“到底是谁！”
　　她脑海中不停的思索，如今在南地，又精通魂魄之道的，不外乎茅山和邙山。但他们出手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谁。
　　“莫非是黑山君当面？”她一边询问，一边催动法镜便照虚空。
　　不过片刻，五百净世天兵尽数折损，血腥气令人作呕。
　　黑莲堂主伸手一抓，无数魔种朝她汇聚而来，力量蜂拥而至，让她气息暴涨。
　　“给我现身！”
　　法镜光明大作，照亮了黑暗里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个人影。一个身着玄衣，赤红的火焰纹路在衣服上蔓延，他带着面具，面具分为两半，一边择人而噬的魔，一边是悲天悯人的佛。另一个是一个老者，眼中充满着仇恨的火焰，怀中抱着一个头颅。
　　那头戴面具的人朝她看了过来，身边的黑暗一下子蔓延过来，她借助的眼睛——九子母天魔的眼睛、无形天魔的眼睛在此刻统统熄灭，一同陷入黑暗，正如同她自己的眼睛，也在同一刻陷入黑暗当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黑暗

第一百七十二章、
　　黑莲堂主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听到身边传来咔嚓一声，便知道贺才定然已经身首分离。而此刻不仅她的眼睛陷入黑暗，黑暗甚至透过她的眼眶朝她体内入侵，只需要片刻，她便会失去所有的感知。
　　黑莲堂主伸出右手一把扣向自己的脸，随着一声惨叫，两只血淋淋的眼珠子滚落在地上。五感六识当中, 视觉毫无疑问是最容易入侵的一环，她自挖双眼，自坏一感, 动作足够及时，便从黑暗的入侵当中短暂的脱身。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因为下一刻，一道风声就从而后刮来, 她合身一扑，钻进虚空当中迅速朝北逃窜。稍慢一息, 此刻必然已经身首异处。
　　槐序看着她飞遁，没有去追，而天印宗的地仙则纵身而起，朝她追去。槐序看着遍地的血腥和四处飞窜的阴魂, 一声叹息，脸上的面具仿佛冰雪一般消融。若是放任这些阴魂不管，只需片刻，他们便会彻底迷失在人间, 再也无法进入阴土和轮回。
　　其中很多阴魂甚至被北方冥国标记，更不可能进入阴土。这也是槐序不去追黑莲堂主的原因之一，他已经废她一臂，天印宗的地仙只要小心些，便不会出问题。
　　槐序盘腿坐下，将七宝枝种在身前，默诵真言，超度亡魂。地藏花从他身上盛开，一缕一缕的光芒如同火焰，又如同金花。地藏花本是地藏华，是地藏之光。
　　地藏花生长着，血肉化作尘土，魂魄沉睡花中。槐序伸一抓，从虚空中抓出九个鬼婴，一个一个跪在他身前。这些便是九子母天魔练就的九个子魔，子母天魔炼法极为残忍，因此也威力极强。槐序不动声色降伏，靠得还是借用的一丝他化自在天的气息。
　　他化自在神通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不敢施展。欲成他化自在，先修天子魔身。他没有兴趣拜入他化自在天当个天人，因此只能借用气息，幻化出天子魔身的外相，不动声色的慑服九子魔。
　　九子魔跪在他身前，七宝枝上垂下摩耶三相禅光，将他们扫入其中。槐序控制着小轮回，将他们的恶身和恶根洗去，随后再一同放入地藏花中。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天已经亮了，最后一朵地藏花熄灭的时候，天印宗的地仙浑身是血的回到他身边，他怀里抱着一个头颅，手上拎着一个头颅。怀里抱着的是他徒孙，手里拎着的是黑莲堂主。
　　邱明理浑身崩裂，将黑莲堂主的头颅扔到地上。朝槐序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大宗师成全。”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金印，道：“我天印宗传承在此印当中，希望大宗师为我天印宗找一个传人，使我天印宗不至于断绝传承。”
　　槐序眼睛一酸，郑重接过金印，道：“我会为天印宗找一个弟子传承下去，必不使邱道兄道统断绝。”
　　邱明理欣慰地笑了起来，他拎起黑莲堂主的头颅，摇摇晃晃地朝天印宗走去。
　　槐序在他身后长揖到底，默念一声：道友走好！
　　邱明理生机已绝，一则是本就死志已生，二则寿元无多。他在看到天印宗满门被灭的时候，就已经道心失守，真元溃散，只是被他用天印宗秘法强行留住，报得大仇之后，也耗尽最后一缕生机。
　　看着邱明理的身影消失在雨幕当中，槐序仰头望天，碧绿的眼眸里倒映出灰暗的天空，有细密的雨珠从天上落下来，洗净了遍地浮沉。
　　雨丝从天空坠落，击穿了槐序的身形，他的身影如同烟云一般散在旷野中。
　　仙台。
　　槐序传讯诸仙，便在议事堂等待。
　　不多时，陆续走进来诸教地仙。诸仙落座，朝槐序见礼，问道：“大宗师相召，不知所为何事？”
　　槐序便将昨夜发生之事说出来。诸仙沉默，朝天印宗所在作揖，以示哀悼。
　　槐序道：“北地神国即将建成，他们会有更多的人手腾出来侵扰南方，如今黄巾力士未成，一旦我们被拖住，大楚根本没有抵挡的能力。”
　　妙谛禅师眉头一蹙，道：“大宗师的意思是？”
　　槐序道：“我需要有人跟着我深入北地，摧毁白莲教祭坛，要白莲教分身乏术，腾不出人手。”
　　诸仙奋勇，纷纷道：“我愿去！”
　　槐序摇了摇头，道：“不需要太多人，若我们都陷在北地，天下便都完了。此次随我北行，只需要有一个条件，会逃命就行。”
　　众仙面面相觑，随后大春真人站了出来，道：“我有羽仙之体，善于飞遁。”
　　有他带头，随后便有地仙相继出列。妙谛禅师道：“我有佛宝金莲，精于飞遁护体。”
　　茅山老道道：“老头子不精通飞遁，但遁地之术尚可，老头子还有个别人没有的本事，便是不怕死。”
　　众人识得，这是张浩真，前代茅山掌教，他的肉身早年便被妖魔毁去，因此转生在自己炼制的铜甲尸身上。他确实是不怕死的，只要不能毁灭他的元神，他便可以重新换一具身体。
　　众仙自告奋勇，槐序只从中挑出了五人。大春真人、妙谛禅师、茅山老道张浩真、哀牢山方淼真人、剑狂余信，加上他自己总共六人。
　　槐序请诸仙小心，便结束了这次会议。诸仙退去，只有白献之靠在门上，抱着双臂，道：“师兄就没考虑过我？”
　　槐序头疼，解释道：“自然考虑过你，只是黑山不能没有人镇守，而且现在也只有你能率领鬼军守卫南地，抗拒魔兵。我带着你一起的，只是你留下，更能令我安心。”
　　白献之转头就走，宽大的衣角在风里翻飞。
　　槐序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只是生闷气。只是真的把他带上，风险就太大了。槐序对白献之的解释自然不假，但除此之外，也有一份私心他不能明知道凶险还要带他去。
　　跟他一起去的五个人，除了三个实打实精挑细选。另外两个都是他的旧友，互相了解，能互相配合。他不想把这一趟变成送死，也一定会全力把他们带回来。
　　长江。
　　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影在水中游动，这道黑影发现了一条鱼，便顺着鱼的吞吐钻进了鱼腹。
　　这条鱼忽然僵住，朝水面浮去，但不过片刻，这条鱼又在水中摆动尾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朝北方急游过去。
　　游了半日，这条鱼便力竭而死，黑影又从鱼口中钻出来，换衣裳一般换了一条鱼，再次朝北方游去。
　　几次过后，黑影终于到达了北地。它控制的鱼浮出水面，被岸边的水鸟捕获，随后控制着水鸟朝北地深处飞去。这只水鸟飞了一天一夜，仍旧力竭而死。黑影又换了一身豺狗衣裳，跑到了一处秘境前。
　　黑影从豺狗身体里钻出来，身上冒出一丝神光，钻进秘境消失不见。
　　真空山。
　　天尊住所。
　　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前，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天尊的元神出窍至虚空之中，此刻不知道降临到哪座祭坛上。但这黑影出现的一瞬，天尊还是睁开了眼睛。
　　“黒莲堂主？你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这黑影左右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天尊伸手一点，将自己的法力渡过去，这黑影化作隐约的人形。天尊朝她看过去，与她的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天尊眼中一片黑暗，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黑暗里浮现，借着天尊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一只手从黑暗里探出来，从天尊的眼睛里探出来，抓向天尊的头颅。
　　天尊伸手抓住这只修长的手，两只手僵持住的一瞬间，整间房子都被震裂。业火从天尊的手上燃起，逼着这只缩回他眼中的黑暗里，他闭起眼睛，业火在眼瞳里燃烧，最终把那片黑暗炼作虚无。
　　“居然是你……真是有趣。”天尊心中思忖着，眼中兴味盎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堂主为何只剩下一缕残魂，还裹着敌人的神通回来。”
　　黒莲堂主的残魂微微波动，将一段破碎的记忆传递给天尊。元神破碎，只剩下残魂，她遗失了很多东西，其中便包括一部分记忆。
　　天尊看过她的记忆，嘴角微微上扬，作出和善的表情，道：“堂主回到北地，就直接来我这了吗？”
　　黒莲堂主察觉到了可怕的危险临身，她毫不犹豫转身便跑。她才转过头，虚空中就有一个黑影一闪而逝，随后这缕残魂便消失在虚空中。
　　天尊脸上的笑容不减，身后的虚空中却出来口器交错、撕咬和吞咽的声音。片刻之后，他身后的虚空浮现出一只千足蜈蚣的虚影，黒莲堂主彻底消失在这世界。她的死亡的地方——蜈蚣的口中，一个流光溢彩的神位缓缓浮现，这神位马上便要消失，回归真空家乡，但这条蜈蚣口器一合，便把这个神位吞进了肚子里。
　　天尊闭上眼睛，身体再次沉寂，而他的蜈蚣元神则顺着虚空，不知道降临去了哪个祭坛。

　　☆、第一百七十三章、北渡

　　
　　春雨如酥, 由南向北，渐渐地一点绿意在大地上铺展开来。生发之气沿着随着春雷苏醒，紧随着，就是盎然的生机。
　　槐序也是木属，对气机尤为敏感。春雨如约而至，不仅仅是天地运转，还是众神相助。苍灵龙王造孽颇深, 干扰了天地风与水的运转，以灾开劫，甚至祸及龙种以及一应水神。苍灵龙王故去之后, 诸水之神便已经尽力化解寒劫，只是神力也无法对抗天地。为了弥补苍灵龙王的过错，往后十年都必定风调雨顺。
　　槐序与大春真人、妙谛禅师、茅山张道人、方淼真人、狂剑余信北渡长江。惊蛰载着六人在水中龙行，惊得水中鱼兽纷纷逃亡, 被槐序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委屈得“江昂——江昂——”地叫了起来。这般动静, 自然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行至途中，江水自然分开，露出一架宝辇, 辇上坐着一个龙首人身的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