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有灵犀/That Alien Feeling(4)

　　他拿起咖啡桌上的一摞DVD来转移注意力。看着那些标题，他扬起眉毛：“你对科幻题材感兴趣？”
　　哈利这是脸红了？
　　“萨曼莎超爱科幻，她借了几部网飞没有的电影给我，好像都挺有意思。”
　　“我没想到你会喜欢《世界大战②》这种片子，暴力血腥镜头挺多的。”哈利提过，他不喜欢电影里的暴力。
　　注②：War of The Worlds，此处指2005年由汤姆·克鲁斯主演的那部。
　　哈利不高兴地瞪着亚当手里的DVD。“我不太喜欢。我觉得情节说不通。外星人才不想入侵地球呢，太荒唐了。没有知觉生物的星球数都数不清，干嘛非要侵略地球？”
　　亚当有些吃惊地盯着他。“没想到你会这么激动，”他有点乐。“你真相信有外星人吗，哈宝？”
　　哈利看着他。“你不相信？”
　　亚当耸耸肩。“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件事。”他用拇指抚平哈利眉间的皱褶。“不过谁知道呢。宇宙中有亿万星球，从概率上说，智慧生物不可能只存在于地球。要是认为地球人是唯一的智慧生物那就太自大了。”
　　哈利点头。“智慧生物在宇宙中很罕见——”他顿了顿。“我是说，我相信是很罕见的，”他更正自己的话，移开视线。“但也不至于那么罕见，对吧？光银河系就有一千亿个恒星。当然啦，不是所有的恒星都有行星，也不是所有的行星都适合生物居住，但是也许光银河系就有几千个高等文明，这还是很有可能的。”
　　“但这些文明中有多少能存活到发展出星际航行技术？”亚当喃喃自语，被哈利眼中的热情火焰蛊惑了。不知为什么，哈利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
　　“你说得没错。”哈利点着头说。“事实上，许多文明在科技发展到足够高的水平时就会自我毁灭。”哈利往嘴里扔了个爆米花。“好啦，聊得够多了！”他说着，捡起另一片DVD。“这部怎么样？估计是我昨天看的那部电影的续集。我超喜欢那部！”
　　“嗯，我看过第一部 ，还没看过续集。”亚当说。
　　于是最后他们看起了《星际迷航:暗黑无界》。
　　电影还行。不过大部分时间里亚当又在盯着哈利看，听他发议论，所以他也不太确定片子到底好不好看。
　　“这个‘最高指导原则③’太有道理了，”剧情进展到某处时，哈利说。“绝对不能干预其他文明的发展进程，否则会带来很不幸的后果。我不懂史波克为什么一开始会赞成这个疯狂的计划。”
　　注③：《星际迷航》术语，指星联进行深空探索需要遵守的最高原则，即不得干涉其它种族或文明的发展进程，即使是出于好意。
　　亚当笑出声来，手指轻轻拂过哈利的脸颊。“宝宝，这只是电影，别太较真。没有外星人，你忘了？好吧，也许有，但咱们还没遇见呢。”
　　哈利瞪大眼睛望着他，然后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我就是外星人，你忘了？”
　　亚当宠溺地笑着，翻了个白眼。他们继续看电影。
　　但亚当马上就发现，哈利变得静悄悄的。
　　他捏了捏哈利的肩膀。“嘿，你没事吧？”
　　哈利若有所思地咬着嘴唇，眼神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亚当很少见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
　　“你能接受别人说谎吗？”
　　亚当皱起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我觉得要看情况，”他看着哈利，“有时候说谎是上策。”
　　哈利点点头。他还是不看亚当。
　　“怎么了，小乖？”亚当问。
　　哈利咽了下口水，勉强挂起一个微弱的笑意。“不用管我，我最近情绪有点怪。我猜是想家了，我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他咧着嘴角。“也许我的确是太不成熟了，比婴儿好不到哪去。”他环顾狭小的房间。“你知道吗？我很喜欢这里，可是，越来越寂寞了。我有点害怕一个人待着。在我来这儿之前，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决定，而我现在每天都要做决定。但你知道最诡异的是什么吗？我享受做决定。估计以后我会怀念这种自己做决定的自由；等我回了家就不可能再这样了。”
　　亚当看着他低垂的头。亚当觉得，随着了解的增加，他越来越不喜欢哈利的家庭。“哈宝，”他问，“你……你家情况还好吗？”
　　哈利眨了眨眼，接着笑出声来。“没那么差啦。我在家过得很……舒适，而且平静。要是我不想，可以这辈子都不工作。周围的人的确会指望我做某些事情，但大部分我都可以不做。我的家人都很宠我，我也很爱他们。”哈利叹了口气。“我非常非常想他们。”他懒洋洋地摆弄着手机。“我喜欢这里，但也有种寂寞的感觉，直到遇见你。我怀念跟别人……有所联系。现在我有点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会选择这种方式来惩罚我。”他软弱地笑着。“你不该给我这个手机。要是我每次感到寂寞都去烦你，那可是你自找的。”
　　“只要你想，随时来烦我；没问题，哈宝。”亚当探究地看着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低落。“嘿，想抱一下吗？”
　　哈利眨着眼。“抱一下？”
　　亚当微笑着张开双臂。“过来。”
　　哈利咬着嘴唇，然后挪过来，蜷在亚当腿上。
　　亚当愣住了。这跟他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环住哈利的背，收紧手臂，希望他传达出的只是发自友谊的抚慰和安定，而不是像个充满了占有欲的变态一样，想把这男孩藏进自己体内，不再让他属于这世界。我的。
　　“唔，”哈利把脸埋进亚当的颈窝，呢喃着，“感觉真好。从我小时候就没人抱过我了。”
　　亚当的额头浮起皱纹。“什么？”坦白讲，他对哈利的家庭越了解，就越不安。“你的父母呢？”
　　哈利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们那儿跟这里不一样。在那儿，我们倾向于……精神上的亲密，不是身体上的。”
　　亚当嗤道：“听着像是一群嬉皮士。”
　　“嘿！”哈利说，“当嬉皮士怎么啦？”
　　“不怎么。”亚当说着，抚着哈利的脊背，把鼻子埋进哈利的发间。有股甜丝丝的味道。我的我的我的。
　　他好容易把这股变态的占有欲赶出脑袋，但他的手臂仍紧紧地搂着哈利，不留一丝缝隙。哈利愉快地哼哼着，更紧地贴着他，整个像只粘人的猴仔。看上去他非常渴望肢体接触。也难怪，他很多年没被人抱过了。
　　亚当在哈利的头上吻了一下。爱意冲刷着他的全身，浓得让他无法承受。
　　接着，他感到恐惧。
　　因为无论他有多渴望，缩在他怀里的这个年轻人都不属于他。哈利给他一种虚幻的感觉，仿佛有一天他会从他生活中消失，就如他闯入他的生活一般，猝不及防。


第三章
　　哈利对亚当说的是实话：已经好几年没人抱过他了。他记得小时候被抱过，但随着年纪渐长，家人开始遵循习俗给他留出空间。在卡鲁维亚，人们觉得拥抱是对他人隐私的一种侵犯——肢体接触会增加感应越界的风险。
　　哈利肯定是忘了那感觉有多棒，因为拥抱立刻成了这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事。他太想被人拥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总是把亚当的个人空间占得满满当当，他想依偎着他，被他拥在怀里，但亚当看上去并不介意。一开始，这只是为了填补他无法与家人和契侣建立感应连接而造成的巨大空虚，但发展到现在，哈利担心自己是不是太上瘾了。
　　亚当的拥抱技巧令人赞叹。每当他强壮的身躯环住哈利，都让哈利感到温暖，被珍惜，被爱。这太棒了，真的，一个简单的拥抱竟能让他活力大增，几乎整天都精神百倍。只有一点不太好：哈利得拼命加固他的灵盾，谨防未经许可读取亚当的思想。哈利不是圣人，他天生好奇心旺盛，而且他真的真的很想知道亚当对他有什么看法。不过，他不愿意滥用心灵感应。他觉得那是种欺骗，而亚当不应被如此对待。
　　“你男朋友今天来吗？”萨曼莎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沉思。
　　哈利看向她，微皱眉头：“什么？”
　　萨曼莎揶揄地一笑。“拜托，小哈，有什么好扭捏的，我又不傻！”
　　“我不懂，”哈利慢条斯理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萨曼莎白了他一眼。“高个儿，深色皮肤的大帅哥，每天准时来报到？给你超多小费？想起点什么没有？”
　　哈利笑了。“亚当？别傻啦，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个普通朋友。”
　　萨曼莎瞪着他。“你耍我？”
　　哈利把疑惑憋在肚子里——他不明白怎么聊着聊着扯到“玩耍”去了，好在语境还是挺清晰的，所以他没问——他说，“没有啊，我是说真的。亚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家有——未婚妻。”再说，卡鲁维亚人根本没有男朋友、女朋友什么的。他们有契侣，而亚当显然不是他的契侣。
　　萨曼莎古怪地望着他。“哈利，店里没客人的时候你坐在他大腿上。”她意有所指地说。
　　哈利的眉头越皱越紧。“怎么啦？”他防备地说。“我喜欢这样，亚当也不介意”
　　萨曼莎变得一脸怀疑。“听我说，男人表达自己的情感，享受肢体接触，都挺好的——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可你得承认，你在他身上一坐就半小时，黏他黏得像只考拉宝宝，这看着挺奇怪的。”
　　哈利抿起嘴唇，开始郁闷了。“你是说，在这个国家，朋友之间一般不这么做？”
　　“真不，”萨曼莎眉头深锁。“对不起，可是小哈，你怎么这么不会跟人打交道？”
　　哈利低垂视线，盯着面前的一碟布朗尼蛋糕。他真笨，完全不会跟别人交往。他讨厌这种感觉。在家乡他有朋友，他当然不抱他们——在卡鲁维亚，成年人之间没有拥抱——但他以为对地球人来说这很平常。亚当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他怎么会知道按地球人的标准，他们的友谊很奇怪？他举止诡异，对朋友黏得太紧，为什么亚当不告诉他？哈利知道亚当一向对他心软，但他也不至于连阻止哈利当个怪里怪气的傻瓜的硬气都提起不来啊？
　　“我不知道，”哈利小声说，情绪落到了谷底。他刚还盼着赶紧下班——平时亚当也差不多那时候出现——可现在他有点害怕那个时刻到来，他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