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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鹤(25)

作者:柳满坡 时间:2019-01-07 22:59:44 标签:仙侠修真 前世今生 复仇虐渣

  的确,花少宫主见东青鹤面露思忖,便索性直截了当道:“我总是做梦,我梦里的东西可多了,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当然也有活的,也有死的。”
  说到最后她竟笑了起来:“你猜那死的最多的是谁?”
  东青鹤不语。
  花少宫主轻轻拍了拍自个儿的胸口:“是我啊,我在梦里那死法简直是……怎么说来着,千姿百态,对,就是千姿百态,投湖、中毒、车裂、缢毙、头顶流脓脚底生疮,哦,对了,还有坠崖,一坠竟还坠入了畜生道……你说说,惨不惨。”
  口中向对方寻求认同自己的凄惨,可脸上嘴角都挂着兴致盎然的笑容,仿佛这是一段多么了不起多么自得的经历,让东青鹤觉得十分……诡异,诡异又夹杂着心酸。
  “梦……都是假的。”东青鹤说,似想安慰对方,也想抹去她脸上那甜中带苦的神情。
  花少宫主却摇头:“旁人许是假的,但我的……一定是真的。”
  她紧紧盯着着面前的人,语气悠远:“东青鹤,你说……这会不会都是我的前世?我前世每一世都死相凄惨,于是心里执念太重,轮回后都难以忘怀,一世一世全都涌入梦中,夜夜来寻,害我不得安睡。”
  东青鹤被她深重的目光看得皱起眉来:“既然如此,不是该放下执念,重新开始么?”
  花少宫主仍是摇头:“不,最该做的是寻出那梦中害我遭此罪孽的人,除之后快,便能后世无忧了……”
  她语气欢快欣然,与平日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缠着东青鹤一定要去时的态度一般无二,只除了那目光中的沉黯幽深如海,看得东青鹤一瞬窒闷,仿佛被无垠无底的海水缱绻围困,然后慢慢溺毙……
  忽然脸颊一凉,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花少宫主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伸出指尖轻轻摸过他的脸。
  东青鹤理应避让,然而向来行动敏捷的他却脚下迟滞,一时竟难以动弹,直到耳边闪过对方甜腻的一声轻笑。
  “莫要摆出这个可怜我的模样……”少宫主缓缓放下手,改而抚平东青鹤前襟处微起的小小褶皱,“真寻到了那个害我几世的人,我不会要刚正不阿的青鹤修士出手相助的,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弯起眼纯稚一笑,笑得东青鹤那隔着衣裳被拂过的心口处都能感知到隐隐的热度……
  纵观那段时日的相处,东青鹤回头细思自己难道一直都没有怀疑过这位出人意表性情飘忽的花少宫主并非是曾时有过几面之缘,清冷静雅的花见冬吗?
  其实是有的,而且不止一回。
  好比对方那错漏百出的言辞,时好时坏的功法,飘忽不定的气脉,她甚至连矗立在赢母峰顶那碑石上所刻的“赢”字都识不得。
  东青鹤怎会注意不到呢?又或许留心了,却又不小心听之任之了吧。
  活了这么些年,东青鹤从来自认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唯有那一段时光,他的确存下了一点点的私心……
  ……
  耳边的《云魁曲》和眼前的这张脸都与当年那人的交叠翻转,然而最终一一定格在陌生的曲调和陌生的容颜之上,也拉回了东青鹤难得飘忽远去的神思。
  不一样,到底不一样。
  听着花见冬说起《云魁曲》是对方弹于自己听得,东青鹤摇了摇头:“不,你不该记得。”
  花见冬却嫣然一笑:“我记得,不止如此,我还记得你带我去了人界,看那红鸾天喜之礼,一同祝祷那对新人凤凰于飞百年好合。”
  东青鹤对上眼前人眸中赫奕之光,若彩蝶蹁跹,满满的甜蜜,他却淡然地别开了眼,问道:“你何时去了天仕楼?”
  天仕楼乃是与青鹤门、禄山阁齐名的修真界大派,而与后两者不同的是,天仕楼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东青鹤曾时同常嘉赐提过的可观前生测后世的奇妙法器,只不过并非人人能用,至少寻常修士是别想让有“铁公鸡”之名的天仕楼楼主吴璋松口的,花见冬为此必是付出了非一般的代价。
  见自己的所为轻易就被东青鹤猜了个正着,花见冬笑容一顿,只得承认道:“不错,我的确去了天仕楼,自天相湖中看到了当年的一些事。”
  一些事?那便是没全看见?
  东青鹤颦眉。
  花见冬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吴璋说天相湖乃有缘人才可窥之……”
  花见冬却不信,她派人从九凝宫内取了整整一大箱至宝过去,等了一天,那铁公鸡才看上了一样东西,还说是瞧在东青鹤和自己私交上网开一面的,结果只让她窥伺了片刻听了一曲云魁就赶人,真真不拔一毛。
  “虽然我含混遗忘了,但那到底是我自己的命途,为何我反倒不是有缘人了?”
  听着花见冬恨恨的怨怼,东青鹤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花宫主,我同你当年的确有过一段渊源,但那并非你含混遗忘,而是……”
  “而是……那人根本不是我,”见东青鹤迟疑,花见冬声调蓦然冷下,咬牙接口道,“不,该说那魂魄根本不是我。”
  东青鹤一怔。
  “东门主,你真以为我不知道?”花见冬上前一步。
  东青鹤却摇了摇头:“我明白你早就知道……”
  “可我不说破,你便永远不告诉我,”花见冬凄恻一笑,仍含些期望的问,“是否因为担忧我清誉有损,你才隐瞒的?”
  东青鹤一顿:“这只是其一。”一个男子附魂在女子体内日久,若被外人得知的确是莫大一件蒙辱之事,即便修真界比人界要开化许多,但依然免不得闲言碎语。
  “可在修真界夺舍之仇才是不共戴天,那就是你怕我知晓后,不惜一切也要找那人雪恨!”花见冬眼中盈满怒意,“他……到底是谁?”
  东青鹤叹气,直觉便是将自己这么些年的认知告诉对方:“他……为救我,已经不在了。”
  花见冬眯眼:“可你不信,你找不到他,但你又怕他有一天回来了,却先一步被我寻到,所以这些年将一切都守口如瓶。”
  东青鹤抬眼,萦绕日久的愧疚又爬上了心头:“花宫主,是青鹤对不住你。”
  花见冬却不要听他这些话:“可你没有料到,他真的回来了吧?”
  东青鹤眸光一动,终于直视过去。
  花见冬抚了抚微乱的鬓发,仿若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坐回了那琴前。
  “我明日便走,不过天罗地网乃九凝宫至宝,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而那三个弟子的命、夺舍占身之仇,辱没之罪,我都会一一讨回来的。东青鹤,我不信,你真能为了这么一个妖孽,舍弃你千年光正,舍弃你青鹤门满门信义,就为护住他一人?”
  花见冬重重话落,指尖则轻轻拨过琴身,咣当一声,那坚韧的琴弦便断成了两截!
  ********
  参回斗转,万里无云,今夜月色格外澄明,大地都被洒落一片凄白,不见清朗,之余惨色。
  一道黑影悄悄落至月部小院内,正摸索着要开门,忽觉异样,反手摘下两片树叶向院中一角掷去,那叶片竟如刀刃般削断了沿途枝芽,最后唰得切进了一人粗的树干中。
  下一刻,枝叶撩动,一道青蓝身影慢慢自那处走了出来。
  花浮白了对方一眼,不爽道:“夤夜之际,东门主私入客家居所,是想如何?”
  东青鹤看着那人修长的背影,问道:“这几日你去哪里了?”
  花浮嗤笑一声:“这儿又不是我的家,我想走就走,关你屁事。”
  东青鹤目光如炬,看着对方开门入屋,忽然身形一个飘忽就到了那人背后,一把卡主了他推门的手。
  花浮大怒,长鞭立时出袖,回头就要反击,眼看二人又要打起来,欺近的东青鹤却发现花浮面色苍白,连挥来的一掌都是软绵绵的。
  “你怎么了?”东青鹤紧张的问。
  “不用你管!”
  花浮恨声回道,可手腕挣扎了两下后竟脚下一软直接倒了下去,被东青鹤一把接在了怀里。
  抱住了人才发现对方浑身冰凉,手脚都在细细颤抖,冷汗已浸透衣背。
  东青鹤一把将人揽起,踢开门放到了床榻之上,手急急覆上脉搏,一触之下不禁讶然。
  “你的修为呢?!”
  东青鹤诧异,对方内丹空空,前几日还充盈全身的气脉此刻竟散了个干净,仿佛那日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一般,东青鹤原本以为花浮是因着自己的护体金光才伤到的,可眼下一看,绝非如此。
  花浮却倔强地撇过头去,不看对方,一手还企图将那捏着自己的两指甩落,咬牙切齿道:“你走开!”
  东青鹤哪里会放手,不仅不放,还一下就解开了他外衫的袍带,顺着里衣直接贴到了那人的小腹之上。
  那温热的手心于眼下满身寒冰样的花浮来说无异于是块炭炉,他被烫得狠狠抖了两下,转眼就对上东青鹤一双深沉炳辉的双眸。
  “怎么会这样?还有哪儿不适?”
  听着这温润如水的嗓音,花浮竖了满身的刺忽然之间就散了。他抿了抿嘴,竟有些委屈地嘤咛了一句:“我冷……”
  那语气那目光,正是东青鹤记忆中那个爱撒娇爱粘人的少宫主。


第三十一章
  花浮的衣衫全被冷汗浸没的黏附在身, 凉风一过便不住打颤。
  东青鹤对上他一张憔悴衰弱的面容, 心里一揪,再顾不得多想, 小心地将人扶起一把抱进了怀里。
  花浮整个人一僵, 抬手就要将对方推开, 然东青鹤却搂得他很紧,不一会儿花浮就感觉到二人相贴的胸膛间溢出了源源不绝地热力, 一点一点蒸干了他湿冷的衣裳, 也驱散了他浸透骨血的凉意。
  花浮不甘不愿地又挣扎了两下无果,终于死心的放弃了, 还将极重的脑袋狠狠地摔在了东青鹤的肩膀上, 脸和对方的颊边挨得极近, 呼出的凉气一下一下拂过东青鹤的下颚耳际。
  东青鹤细细感受了片刻才又问了一遍:“这两日你去哪里了?”
  花浮半晌道:“我能去哪儿,我不就在这儿。”因为虚弱让他的嗓音比以往少了几丝戾气,多了两份软腻,十分好听。
  东青鹤这几日来过此地不少次, 却都没有见到人, 他以为花浮是气得离开了, 现在知晓对方并没有走,东青鹤不由勾了勾唇:“那日是我大意了。”
  “哼,”花浮却不屑这歉意,“你偏帮她不奇怪,难道还指望你偏帮我么。”
  “我谁都未偏帮,那二人若做了不当之事你自可以先告诉我, 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东青鹤郑重道。
  忆起那日情景,花浮的眼神却冷了下来:“谁稀罕你的交代,我只要她们死。”
  东青鹤蹙了蹙眉,知晓他脾性乖张,听不得劝,且眼下又体虚气短,于是那些说了会使对方积郁的话还是吞回了肚子里,只叹了口气。
  谁知就这么小心翼翼还是刺激到了花浮那一点就炸的情绪。
  “我看你不是在意那二人惹得我不快,是在意我惹得那花宫主不快了吧。”
  这话一出,花浮就感觉自己倚着的人背脊一挺,鼻息也渐重了起来。花浮以为东青鹤终于被自己惹怒了,可等了半晌那人终于开口,声音还是温软的,只透出一丝沉沉的无奈来。
  “你明明知道我同她从头到尾都无甚干系……何故要这样说。”
  花浮喉咙口一紧,竟不知如何反驳,一侧头又发现二人靠得极近,双唇不过几分便要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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