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月计划(悬疑)(80)

　　“那几个人回忆，当时还是炎炎夏日，大概九月中旬，这与芳田别墅竣工的时间相符，这之后不到半个月，他就入住了R市怡心疗养院，现在疗养院里还留存着他的病历记录，记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受了强刺激，精神时刻处于崩溃边缘，对其他人的接触有强烈的抵抗情绪，入院期间拒绝与外界交流，经常做噩梦，有说梦话的习惯，病友们经常听到他在午夜哀嚎——”
　　“芳田！”
　　方组长飞快地翻着手中的资料，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越皱越紧，这些线索，通通指向一个一直没有告破的悬案——
　　终于，他停在了一页，眼睛死死地盯着一张图片，嘴唇颤抖：“三年前，芳田别墅区刚刚竣工，一个刘姓女户主惨死家中，身上财物尽数被掠走，由于地处郊区，人迹稀少，配套设施也不完善，尸体直到半年之后才被发现，而苦于缺少线索，案件侦查一直没有头绪……”
　　“没错，不难猜吧？”桃乐丝挑眉笑笑：“您只是没往这方面查而已……现在您还不下令逮捕他么？”
　　方组长一边掏出手机拨号，一边说：“我当然早就派人跟踪他了，现在我的人还没回复，一切还都在可控范围内。”
　　“嘟，嘟——”电话响了两声，突然被挂断了。
　　“怎么回事？不方便接电话？”方组长皱了皱眉，又拨了一个号，谁料这次干脆没打通。
　　方组长猛地抬起头来，脸色一变，却见桃乐丝笑盈盈地看着他，闲聊一般地说：“刚刚我送资料上来，正好碰见倩倩，她正要下楼取外卖呢。”
　　方组长眼睛一下就红了，他一把推开桃乐丝，一头冲向楼下，大吼着：“快！找那个外卖员！他跑不远！快！”
　　桃乐丝本来身体纤弱，被推了这么一下，差点仰面栽倒，幸亏拽住了旁边的铁栏才将将站稳，安然赶紧上前扶了她一把，关心地问：“没事吧？”
　　桃乐丝笑着摆摆手：“没事儿，自己女儿不见了是该着急，我理解。”
　　安然朝下面望了一眼，有些不确定：“他们应该能抓到卢西朝吧？可别又让他得手了。”
　　桃乐丝凑近他，开玩笑道：“反正这次抓的是方倩倩嘛，死了也就死了，也算给你出一口气，是吧？”
　　安然也跟着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而是感叹道：“他是红教堂的信徒，方倩倩也是红教堂的信徒，怎么还会自相残杀呢？”
　　桃乐丝笑道：“你还是太嫩了点儿，卢西朝可不是普通的信徒，他是暴怒魔王选定的眷属，自然有别的任务要做，管你是不是同一阵营的呢？”
　　安然还要跟她说两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安然这才意识到谢弈已经默默注视他们很久了。
　　桃乐丝眨了眨眼，侧耳听了一下楼下的动静，笑着摆了摆手：“不和你说了，估计他是被抓到了，我可得下楼看看去。”
　　“记得让方组长把我们放出来啊！”安然冲她的背影大喊。
　　桃乐丝侧过头，依旧在笑：“当然。”
　　“看来我们的任务大概完成了。”
　　安然把着栏杆，眯起眼睛朝外看去——他能清楚地看到几辆救护车停在办公楼门口，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一拥而下，用担架把一个熟悉的身影抬上车……
　　虽然距离远，但安然还是很容易就认出了她——方倩倩。
　　她的衣裙已经完全被染红，医生死死地按压着她的胸口，却还是无法阻止汩汩流出的鲜血，而她本人眼睛紧紧闭着，双手无力地垂落，不知是死是活。
　　“他都被抓住了，任务怎么还没结束？”办公楼前的车辆来了一拨又一拨，警铃声震得人脑袋都疼，然而这么折腾了几个小时，两人却还是被困在这儿，并没有因为任务结束而脱离这个副本。
　　“难道是延迟？”安然困惑不已。
　　谢弈说：“应该是因为他还没受到惩罚，他现在只是被抓住了而已。”
　　“那我们现在只要等着就可以了吧……希望把我们放出去等着，而不是待在这里。”安然嘟囔着。
　　“怎么了？”谢弈笑着凑近他：“和我待在这儿不自在么？”
　　“……什么啊！”安然吓了一跳，飞快地退开一步，把头扭到一边儿去，声音更小了：“我可没这么说过……”
　　“什么？”谢弈看着他通红的耳朵，笑意更深：“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个副本，它……你不觉得它和现实世界很像么？”安然扭过头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等待凶手伏法的这段时间，能……能在外面逛逛也不错啊，总比被关在这里好，更何况……”
　　他说到这儿，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下去了。
　　“更何况什么？”谢弈无奈地笑了笑：“我可不希望你在这里停留太久啊，我更希望……我们能早日在现实世界相遇，嗯？”
　　安然凝视着他的笑眼，顿了顿，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希望再过一天，我们就能回去……”
　　再过一天就好……
　　*
　　2月14号凌晨，调查组终于想起了安然两人，连夜把他们放了出来，暂时安置在休息室内，然而这一夜注定无眠，安然怕卢西朝留有后手，利用魔力逃脱惩罚，有心去旁听审讯过程，然而方组长却始终不同意，他仍对安然的身份抱有怀疑，迟迟不给他进审讯室的权限。
　　“他是在犯案过程中被抓获的，直到现在都没有试图逃脱，已经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我们一定会秉公执法，你等消息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进去不可？还是说……你非要进去，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安然真是受够了他这一言不合一盆脏水的操作，冷冰冰地回道：“我看是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您之前一直不信任我，还把我们关了起来，直到最后都不愿意逮捕卢西朝，您不信任我，怎么就那么信任他？”
　　“你胡说什么？”方组长怒了，眼睛瞪得溜圆，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方组长，您消消气，这又是怎么了？”
　　桃乐丝今天穿了一身便装，斜挎着一个棕色皮包，脸上敷着淡淡的粉，一改往日的阴沉颓废之气，打眼一瞅十分明媚动人。
　　她这是要上哪去？
　　桃乐丝仿佛听到了安然心中的疑惑，转过身来笑着解释道：“今天我休班，正好去旁边的附属医院看看倩倩。”
　　方组长听了，面色稍霁：“倩倩有你这么个朋友，实在是她的幸运啊。”
　　桃乐丝低头笑了笑：“别这么说，我还得感谢倩倩呢，感谢她一直以来那么信任我，现在她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就更需要我的陪伴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安然：“你去不去？”
　　安然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不了，我和谢弈约好了，下午一起出去逛逛……倩倩就麻烦你照顾了，替我说一声，祝她早日康复。”
　　桃乐丝若有所指地“哦”了一声，又说：“放心吧，把她交给我就行了，你不来也好，我们还能单独待一会儿。”
　　“方组长，你就带他进去看看呗，亲眼看到卢西朝伏法认罪，他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桃乐丝又看向方组长，建议道。
　　方组长看了看桃乐丝，又看了看安然，最终撇了撇嘴，一边转身离去，一边摆手道：“快点，就这一次，看完你快和你那个什么谢弈出去，别老在我们这儿晃了。”
　　安然连忙跟上，同时不忘向桃乐丝道了声谢。
　　“客气。”她笑着摆了摆手，哼着歌朝楼梯口走去，突然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倚墙而立，不由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才发现那是谢弈。
　　她朝对方点了点头权当问好，觑着他的脸上还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连忙加快了脚步。
　　*
　　“姓名？”
　　“卢西朝。”
　　“年龄？”
　　“三十七。”
　　“职业？”
　　“外卖员。”
　　“昨天也就是2118年2月13日中午12点37分，我们发现你在第三区特立调查行动组办公楼下的花坛边故意伤害方倩倩，你是否承认？”
　　“承认。”
　　“2117年12月26日狂欢节杀人案中的赵波，是否系你所杀？”
　　“是我所杀。”
　　……
　　“2115年9月7日，业主刘茹死于自己还未装修的别墅之中，是否系你所杀？”
　　“……没想到这个你们都翻出来了，是我所杀。”他笑了一下，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整个审讯过程相当平和，无论说什么他都承认，全程没有任何狡辩推脱，方组长甚至怀疑他是来顶罪的，于是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因为愤怒。”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依旧很平静，远远比之前安然在忏悔室见到的那个他平静，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黑眼珠连转都不转一下，仿佛现在发生什么，都不会给他造成一点儿震动了。
　　“因为愤怒？”调查员又问：“你想说你是激情作案么？但是证据表明，除了三年前的芳田别墅案，其余的案件都经过精密的设计，你完美地脱离于证据链之外，没有留下任何踪迹，不是么？”
　　“当然是愤怒，三年前是因为愤怒，三年后也是因为愤怒。”卢西朝淡淡一笑，可这时他的语气又隐隐带着快意：“不同的是，三年前是我的愤怒，三年后是他们的愤怒。”
　　……三年前是因为他的罪，三年后是因为那些人的罪？
　　安然似懂非懂，透过单向玻璃，仔细地观察着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和动作。
　　“你这么找到的他们？”调查员问道。
　　卢西朝表情未变：“殿下会给予我指引。”
　　“‘殿下’是谁？”调查员继续问道。
　　“‘殿下’是谁？我以为你们知道的。红教堂之主——”
　　“她是圣母，亦是魔王。”
　　他这话说的相当中二，然而在场的或多或少都算个知情人，听到“红教堂”、“圣母”、“魔王”这几个词的时候根本就笑不出来。
　　“你是怎么杀死他们的？”
　　“用逆十字啊，你们不是看见了么？我就是用尖的那头，捅进了她的心脏。”他的语气相当轻松，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普通的玩具，而不是在说一件杀人凶器。
　　“……但是事实上你没有捅进她的心脏。”调查员深呼吸了一次，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千万别冲上去打他一拳，“就这几个小时的观察，你倒不像是什么悔过自新的人，为什么突然就放弃隐瞒行踪，乖乖束手就擒了呢？”
　　卢西朝闻言先是沉默，他眯起眼睛，面容瞬间阴沉起来，一时间他骨子里的残忍与暴戾简直要冲破那层人皮，调查员挺直了腰板，毫不畏惧地回视，终于，他笑了笑，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说：“我感受不到那层联系了。”
　　他拷紧的双手绞在一起，仿佛想从空气中抓取什么，然而结果当然是徒劳。
　　“殿下与我的那层联系，断了。”他面无表情，然而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负责审讯的调查员回头看了安然一眼，疑惑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仿佛在问：你们真的捣毁了红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