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审判(95)

　　余羡等不到人，略显得失望，退身回来，也不管冰雹是否将自己砸疼了，他问：“八宝，你可知白尽泽什么时候下山的？”

　　“…我昨夜没歇在山上，并不知神尊什么时候走的。”八宝目光躲闪，将藏在嘴里的脆莲子翻出来细细品尝。

　　余羡不信他的话，原模原样又问一遍。八宝装没听见，背过身，连连道：“好甜的莲子啊。”

　　“八宝！”

　　“好吧好吧，我昨夜是看到了...”八宝不情不愿地说：“神尊在你睡下后就走了，吩咐我照看好你...”

　　他满嘴莲子，话也说不清。尽数咽下肚后，抬起爪子，把那一小个纸团抛给他。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八宝说：“这是云挽苏放在树上的，今日并未见到他，倒是给我留了两颗莲子，好吃好吃！”

　　余羡捏着湿答答的一团纸，疑心这般浸泡，信中内容如何看得清。待他打开，担心皆是多余，这纸张的神奇之处在于，薄，且防水。

　　两页的洋洋洒洒。

　　‘余羡，先同你说声对不起，我有错。另，千万保重。今三界动荡，或许有接连不断的祸事降临，不过，你无需过于忧心，只需待在神尊身边，便可万全。夜里我观异动，疑心天帝仓景恐遭不测，无需费心寻找，他大有可能死在逢应闲手里了。神庭大乱，南禺同南海免不了陷入水深火热中，若是战事一触即发，仅凭你一己之力无法阻拦，莫要轻举妄动，我想神尊自有解决之法。余羡，离了灵山谁都不可信。逢应闲为首，欲借你对抗神尊，从而一统三界。如今所有天灾人祸，皆是他们的别有用心。已知东君占了妖族，逢应闲抢占仓景帝位，下一步便是撺掇南海攻打南禺，你切莫冲动，当心入了他们的圈套。若不慎遇到，定要先保全自己，多加提防，神尊若能除去逢应闲，便能绝去后患。’

　　——挽苏笔

　　“逢应闲...”余羡呢喃着，盯着信纸上出现最多的三个字，“他杀了天帝…南禺和白尽泽都有危险…”

　　“余羡，你做什么走神了？”

　　八宝还在回味脆莲子的清甜，抬眼便见余羡一动不动，捏着纸张的指腹按得紫红。

　　余羡不言语，只将信上内容反反复复地看，细细琢磨每一个字的真假。

　　写信之人是云挽苏，涉事之人是他的爱人逢应闲，如此一来，大可能是真的。

　　云挽苏不会骗他。

　　他想起前日，云挽苏神色异常，分明特意来找他，却又匆匆离开。

　　八宝将翅膀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余羡猛然回过神来，问：“白尽泽去哪里了？他去哪里了？”

　　八宝被他突然激动的反应吓得翅膀一抖，羽毛都竖起来了。他扇着翅膀原地转圈，掩盖心虚，支吾道：“别急别急，我也不知神尊去了何处，不过你且放心，神尊不会有事，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伤到他。”

　　“不是的...是逢应闲，灵山下的那个道士，他们密谋已久，有办法对付白尽泽，这一切...包括天帝被掳，皆是计谋。”余羡看着并不似在同八宝解释，像再告诉自己一遍。

　　话音落下，腿不住地泛软，直到跌跪在地上，他低喃道：“他们要对付白尽泽，要杀了白尽泽啊……”

　　“小殿下，你别胡思乱想，神尊怎么会有事？”八宝劝道。

　　“南禺不知如何...”余羡几欲哽咽，漫天的恐惧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握拳的手重重垂在胸口上，“白尽泽在哪，明明说会带着我的，他在哪...”

　　八宝被余羡的反应弄得不明不白，再迟钝也知信中内容的厉害，他偏脑袋过去扫了几眼，奈何不识字，一句都看不明白。

　　“余羡，你别急，聊苍同神尊一道去的，他们不会有事。况且，神尊也不会那么傻，他离开时在灵山布了结界，想来是知道发生的这些事。你无需担心，好好待在灵山上等他们回来罢。”

　　可怎么才能心安理得地待在灵山上……

　　余羡恍惚点头，抑制不住哭意，乖巧点头：“好，等他回来……我等他回来。”

　　方才说完，他便又想到南禺。南禺又怎么办？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他们可怎么办……

　　余羡极力将眼泪忍住了，仍旧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心中早早生出了不安，这些不安如今正在一一应验。

　　他便做不到独一人的万全，眼睁睁看着他所在乎的所有人置身水火，他如何忍得了…

　　悲痛之际，忽有什么东西落到余羡的手背上。打湿的长睫微微抬起，见到一只没有任何花纹，通体雪白的蝴蝶。

　　他看着眼熟的灵蝶，试探唤了一声：“阿姐？”

　　他阿姐余楸的法器是一柄玉剑，剑身雕刻栩栩如生的灵蝶，这些灵蝶可以脱离剑身单独飞行。

　　余羡还小的时候，无聊便追着这些蝴蝶跑，若阿姐收起来不给玩，他便要哭闹好久。阿姐宠爱他，见他十分喜欢，便要把玉剑赠予他。

　　可剑上的蝴蝶只有阿姐能够召唤，余羡便不想要这把剑了。

　　而此时，通体雪白，几近透明的灵蝶在余羡手心逗留许久。缓缓扇动翅膀，换了个位置，停在了他的肩上，开口道：“羡羡，你要保重。”

　　“什么？”余羡心一紧，偏头，盯着肩上的灵蝶，又问一遍，“阿姐这是何意？”

　　“萨川，萨川攻占了南禺，南禺没了……”灵蝶话音戛然而止，失去了灵气，从余羡的肩上滑下来，落地散尽。

　　南禺没了…

　　没了！

　　余羡一刻未曾停留，匆忙往山下奔去。八宝劝不动更放心不下，始终在他头顶上跟着飞，“小殿下，既布了结界，就不要再往下去了，这是神尊的吩咐！”

　　余羡不理。

　　下山的石阶经雨水的浸泡，湿滑不已，余羡几步踉跄，若不是八宝及时咬住他肩上的布料，人就从高高的山上滚下去了。

　　此结界独防山下人的闯入，以防万一，并未封住下山的路。

　　余羡一脚便迈了出去，指环中的长剑被召出，虚飘在半空中，余羡踩上去，预备赴往南禺，半路见到一位白衣女子躺在地上。

　　他一眼认出了阿姐，从剑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奔到阿姐跟前。方才走近，瞧见阿姐浑身都是血，半边的面颊被火烧得黑糊一团。

　　素来在意面容的阿姐伤到了脸。

　　“阿姐！”余羡慌忙将人扶起一些，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拂过之地，不停往外溢出鲜血。

　　余楸浑身湿淋，遍布伤痕，深浅不一，随身的佩剑也倒在一旁。

　　余羡不敢看，木木地盯着阿姐的眼睛。

　　“阿姐，怎么了？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余羡表情僵住，已是吓得不知所措。

　　他怕阿姐冷，抱住后慢慢往怀中送，手指捏紧又松开，哪里都不敢多碰，哪里都在流血。

　　“阿姐，你怎么了？别吓我……”

　　奄奄一息的余楸撑着一口气，仿佛就是为了等他来，此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看了余羡片刻，随即苦涩地笑着，唇角干透的血迹又添新鲜的，顺着下颚一直淌到衣襟上。

　　“是我……我对不起南禺。”

　　短短几个字，余楸说完便剧烈地咳嗽，口中又流不完的血。

　　余羡抬手擦，却如何都擦不干净，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鲜红，让他彻底慌了，阿姐什么都没说，余羡的泪再也忍不住，“阿姐……阿姐…你别有事……我怕……”

　　余楸咽下一口血腥，似想抬手摸一摸雪凰的脸，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她宽慰道：“别哭，阿姐死有余辜。只是如今只有你一人了，阿姐放心不下……”

　　“阿姐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余羡抬手用力地抹了眼泪，“阿姐，你先不要说话，师父一定有办法救阿姐的……”

　　余楸缓缓摇首，“无关别人，是我不想活了。”

　　她闭眼流下两行泪，脑中便浮现出，父君母后以及两位哥哥，被割下头颅，挂在城墙之上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