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沉眠[星际](469)

　　只有一个号码，是这几个月新登录上的。

　　腕机的一角闪烁着，显示着简洁的来电人备注：姜。

　　陈老元帅清了清嗓子，道：“殿下。”

　　莱安垂着眼睛，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手指已经要按点上拒接的按钮。

　　自己是储君，现在是会议进行中。哪怕是个并不怎么重要的会议，那也是政务的一环。

　　私情不能耽误公务——不必别人提醒，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腕机的呼叫提示音响到第三声。

　　莱安：“……”

　　陈老元帅：“咳，殿下？”

　　老人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和旁边正在打哈欠的女皇帝交换了个一头雾水的眼神。

　　因为众目睽睽之下，莱安收回了要点拒接的手指，转而取下了腕机的耳麦，挂了一只在右耳上。

　　储君若无其事地点下接通，含糊地冲对面道：“……嗯。”

　　——虽然但是，姜竟然主动给他打通讯！

　　姜，主动给他打通讯！这还是第一次！

　　当然，分寸他还是有的。

　　接起来的那一刻，莱安已经飞速在脑海中打好了腹稿：要先礼貌地对姜说抱歉，然后表示自己现在正开会，结束后会立刻给他打回去……

　　——但下一秒，对面传来艰涩的喘息声，瞬间掐断了他的思绪。

　　“……莱安殿下……”

　　那边的声音断续又微弱，喘得令人害怕，“抱歉，您……您现在……在忙吗……”

　　莱安脑子里“嗡”地一片花白。

　　议政厅里的所有景象和声音飞速倒退。他蒙在原地，一阵像被电击了的麻痛爬上来，恶毒地抽在脊梁上。

　　他猛地扣住腕机：“你怎么了！？”

　　旁边，皇帝林歌愕然地指了指：“他怎么了？”

　　陈老元帅回敬一个“您问我？”的眼色。

　　莱安抬腿就往议政厅外面走，走了两步就跑起来。没人敢拦，他一挥臂撞开大厅的重门，咣地一声巨响。

　　腕机那边不回答他，只有越来越吃力的喘息声，光是听着都能感觉到窒息的痛苦。

　　“姜！”莱安厉声叫了一嗓子，“你在哪里，我立刻过去！”

　　“学校……六院三……三楼……”

　　那边声音越来越模糊，“抱歉……能不能……帮……”

　　几步路的功夫，莱安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的飞行器就停在楼下，他翻身上去，把操纵杆用力一拉。

　　“姜！姜，我立刻过去，你哪里不舒服？三楼……三楼哪个教室？”

　　……

　　耳鸣已经让姜见明有点听不清对面的声音了。

　　“可能……低血糖……”

　　他气若游丝地喃喃，“三……三零五……或者三零六……唔……”

　　自习室里空旷无人，只有他一个蜷缩在地板上，寒气从腹腔底下直往上窜。

　　姜见明闭着眼，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舌尖。他浑身不停地出汗，发抖，心跳越来越快——五分钟前眼前发黑栽倒的时候，他还觉得只是突发的低血糖而已，但症状却诡异地严重。

　　这就棘手了。现在军校放假，医务室也不值班。附近医院的号码他不知道，现在更没力气去搜索查询。

　　夸张点说，万一他就这么猝死了，尸体都不知道何时才能被发现，说不定届时已经臭了。

　　再如何性子沉稳，以上的情景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还是过分难以接受的。

　　姜见明先打了三区通用的急救电话，但打了两次都没打通。好吧，他运气一向很差。

　　症状越来越严重，姜见明感觉自己快要晕了。他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摁开通讯录上的第一个。

　　——平心而论，此时姜见明选择给皇太子打通讯，和诸如“下意识的依赖”之类的情感没有半个币点的关系。

　　他也并没期望更多的，打这个通讯，其实只想赶在昏迷前说一句：您能不能帮我叫一下医院？

　　但凡是个靠谱的有道德的朋友，这点忙还是可以帮一下的吧？

　　可是那头的反应之激烈，完全超乎了姜见明的预想。

　　很快，他远远地听见颇大的破裂响，然后是教室门被撞开的声音，然后是匆忙的脚步声。

　　暗下去的视野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快步靠近，单膝跪在他身前。

　　莱安喘息着，把他的上半身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紧紧搂住。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

　　“再忍一下，没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姜见明的头颈无力地垂下去，他似乎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

　　——好殿下，他其实想说，我只是想要一个救护车，但并非想让您亲自来开。

　　“姜！”莱安握住他软绵绵的掌心，只觉得又湿又冷。再扶起那人的头，脸上连半点血色也没有了。

　　他立刻将姜见明揽住腿弯横抱起来，快步往外走。

　　姜见明意识昏沉，这时被抱起来体位骤变，人哼都没哼出一声就歪头晕过去了，四肢无力地垂下，浑身软得像水。

　　不知道几秒后，他五感稍微恢复过来些，发觉自己口中被塞了块糖。

　　身上则被扣了安全带，飞行器震动着起飞了。它正掠过走廊内一地的玻璃碎片，穿过某扇玻璃门的巨大豁口，冲了出去。

　　风声呼啸，姜见明迟钝地眯眼看着在前面开飞行器的莱安的背影，心想：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低血糖害人不浅。直到这架飞行器降落在医院门口，姜见明才迷糊地想通了究竟哪里不对劲。

　　莱安拉开飞行器的门，解开他的安全带，把他抱出来。

　　“不止是低血糖，”莱安沉声道，“你发烧了。应该是发烧引起的低血糖，怎么会弄成这样？”

　　“……殿下，”姜见明颤声问，神色中仿佛带着对整个世界的质疑，“刚才……教学楼……您是怎么进来的……？”

　　莱安：“我总不可能先慢悠悠把飞行器停在楼下，再跑楼梯上三楼找你，或者等电梯。”

　　姜见明一口气上不来：“您……您撞碎了窗户进来的……！？”

　　莱安抿唇不说话了，看来小殿下多少还是知道心虚的。他抱着姜见明跨进医院的大门，医护已经围了上来。

　　就在把姜见明放上移动病床的同时，莱安俯身小小声说：“……但是窗玻璃的赔款，我会出的。”

　　姜见明认命地闭上眼：“。”

　　……重点是那个吗？

 

第295章 他们游过晨昏交接（2）

　　很久很久之后，当姜统帅暗自思量自己那位爱人的“三个阶段”时，他会感慨：原身和两个基体，多少还是有些微妙差异的。

　　这很正常，哪怕是同一个人放在不同的外界环境下，也会往不同的方向成长。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就是这个道理。

　　比如说呢，三个阶段的莱安放在同样情景下，必定都会为他撞碎教学楼的玻璃。

　　但是在那之后——第一个基体是最纯良的，毕竟是帝国培育出来的白月光小殿下，他会主动自掏腰包赔偿军校，并附上解释与歉意。

　　而若是换作第二个基体，尤其是对帝国颇为逆反的加西亚初期，大概会冷笑着甩手不理，逼皇室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倒霉蛋掏钱报销。不是他抠，单纯是无聊的恶趣味罢了。

　　至于原身么，凯奥斯大帝必会严词厉色：能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属于军校的全责，谁让你教学楼的紧急措施不到位？

　　第二天陛下就会勒令军校改过自新，并且要求其赔偿姜见明的医疗费和自己的精神损失费——后一句是开玩笑的，但若是为了逗统帅开心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了，彼时的两位基体一号，还对于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