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猫(103)

　　答案无一例外——没有。

　　“没事，再等等就来了。”明扬这样安慰自己。

　　谢折边刨土，边打量他，犹豫道：“明扬，你忽然瘦了好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区长叔叔说，瑞琪会回来，那一定会回来，你要好好吃饭啊，等回去了，江崇年看你这样会很心疼的…”

　　‘江崇年’，他每天都会写一遍的名字，现在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别人提不得，提了明扬会忍不住流眼泪…

　　他默不作声好好把花种好，回了房间，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出来。

　　喵老大好像很忙，白天见不着影，夜里才能抽空看看明扬。凶巴巴的命令趴在桌上的人睡觉。

　　“小小年纪熬大夜，你在消耗你自己知道吗？”喵老大扯被子给他盖上，“早睡早起，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不吃饭，我砍竹条来抽人了！到时候道歉也没用。”

　　明扬顶着黑眼圈点头，“喵老大也早点睡。”

　　明扬还是睡不着，他闭着眼等喵老大走。直到后半夜喵老大也没走。拉开抽屉拿了里面的相框细细摩挲，里面是喵老大和他妹妹的合照。他架在床头柜上，接着给明扬掖被子，嘴里说着什么，轻得明扬一个字都没听清。

　　又过半年。

　　大概有两百个早晨没有江先生的早安吻，明扬自己买的奶茶也总是苦的。

　　晚上开了夜灯也睡不着，反复在想同一个人，有时候不小心梦到了，那一整天都不愿再清醒。

　　不知不觉间，院子里的花开了，是春天，明明他来的时候才夏天，这么快就春天了…

　　明扬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在那天把本子锁在铁盒子里，罕见下楼，把本子埋在花盆那一片藤本冰山下。

　　是出门看不到的拐角，大厅看不到矮地，他房间落地窗看不到的墙根。

　　他把一整本的江崇年埋在那里，埋在他觉得最温柔浪漫的藤冰山底下，连着对江崇年的爱一起藏起来。

　　一年了，说喵星的时间慢，都这么难了竟然过完了一年…

　　明扬又瘦了很多，时常失眠，胃口也变得不好，白天总会趴在窗边悒悒不乐看着外边的风景，有时候盯着一处就是大半天，偶尔会流眼泪。

　　喵老大见一回就陪一回，把一天的趣事分享给他，想方设法讲笑话逗他开心，明扬怕辜负喵老大往往会陪着他笑，跟着吃顿饭，或者去钓鱼。

　　即便这样，明扬状况更糟糕了。他不爱说话，不爱吃饭，也不再喜欢看故事书。

　　后来不喜欢太阳，不能见到光，害怕出门，不喜欢见其他猫，也闻不了柠檬薄荷味。

　　最后，饭也吃不下，经常流眼泪，很少清醒着，几乎靠葡萄糖续命。

　　越来越不对劲吓坏了喵老大，不管不顾连夜送他到猫医院。

　　由于档案库里查不到明扬的信息，医院拒绝治疗。喵老大再三保证，明扬是他的儿子，千方百计走了后门才得以办手续住院。

　　“你这家长怎么做的，他情况都这么糟糕才想着送来！”猫医生看了检查结果，稍微有些气愤。明扬身体各项指标都不合格，甚至危及生命。

　　“不好意思医生，我孩子到底怎么了？他平时看起来挺好的，怎么忽然这样了？”

　　明扬曾经答应过喵老大，好好吃饭睡觉，所以在他面前的模样装得与往常无异，实际情况要糟很多。喵老大其实知道明扬有时候会偷偷哭，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谢折原本没心没肺，这会儿见医生这么严肃，知道情况不好，焦急道：“医生姐姐，我弟到底怎么了，他不会死吧…”

　　猫医生蹙眉，“不好说，等他醒了再检查检查，病患严重营养不良，等他醒了哄着他多吃些东西。目前情况看，他属于抑郁中后期，同属于猫，你们该知道抑郁症的危害，多陪陪他吧。”

　　“抑郁症！”喵老大一惊，没大会儿了然，叹了口气领着谢折回病房等明扬醒。

　　明扬在下午清醒过来，迷茫看着守在床边的喵老大和谢折。

　　“我怎么了？”他问。

　　谢折从开始就一个劲儿哭，见他醒了，抽噎着说：“明扬，你差点把自己折腾死，医生说你抑郁了…你不要这样啊，你想吃什么？要不，我带你去玩好玩的，你千万不要死啊…”

　　喵老大忙捂住谢折的嘴，“胡说什么，哪里这么容易就死了…”

　　“对不起…”明扬觉得给别人添麻烦了，苍白着脸道歉，手上挂着葡萄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闭闭眼，攒了一口气一如往常问谢折，“瑞琪回来了吗？”

　　“…还没有。”

　　明扬这回不加掩饰失望闭了眼没再睁开，他觉得喵星的日子过得慢，这一年，就像十年一样漫长煎熬，他自己都不信，竟然失去江先生有一年了。

　　明明他们谈恋爱在一起也才半年啊…

　　这回明扬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彻底陷入昏迷。

　　半夜转进了ICU，那天夜里喵老大一个人等在病房外，颤抖着手签了三次病危通知。

　　后半夜明扬终于有了生命特征，他动了动手指头，动作很轻，床边的喵老大猛然抬起头，眼圈的红没消散，“臭小子，你终于肯醒了！”

　　“喵老大…”明扬语速更慢了，轻飘飘的。

　　“当初你哥下去五年也不见得你这样，明扬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喵老大有怨，他气明扬和他妈妈如出一辙，为爱丢命！

　　明扬没说话，疲惫眨着眼睛，有一瞬没一瞬看着喵老大，好像无言，又好像有千言万语等待宣泄。

　　喵老大气完就哄他别闭上眼，答应只要他好起来，立马送他回去找哥哥和江崇年。

　　提起哥哥和江崇年，明扬没有力气说话，眸光却在闪动。

　　哥哥像顶着雨雪盛开的红玫瑰，风轻雨重，看不见摧残，因为被握在手中的时候他总盛开得很美。

　　所以哥哥总是坚强，像一颗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是他的避风港。

　　明扬戴着呼吸罩，整个人瘦脱了形，他费力地呼吸几次，说：“喵老大，院子里的花，藤本冰山还有，还有玫瑰，你帮我照顾一下，千万不能让虫子吃它们…它们会疼。”

　　在明扬心里，这一年无论过得好与坏，他嘴上不说，却把藤本冰山当成了江崇年。

　　在没有江先生每个日夜，明扬每天和这一片温柔又耀眼的花朵，道早晚安。

　　对它们说，他好想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他想起就会莫名心酸喘不上来气，后来连提也不敢再提了。

　　“你好起来，我把另一边也给你种藤本冰山，明扬，你不能丢下你哥哥，对了，还有江先生对不对？…他们一定很挂念你的…”

　　明扬很想告诉喵老大，他也想陪着他们。

　　对了，他不愿哥哥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很孤独，在他为数不多的飞舱记忆里，哥哥总是一个人。

　　明扬从来没有那么孤独过，他现在怕了。他总有一种心理预感，谈不上好坏。

　　这一刻，明扬很想再见见江崇年，但他什么也没说，缓缓闭上疲惫且沉重的眼皮，过了好一会儿，道别，“喵爸爸…我要走了。”

　　喵老大瞪大眼愣住不动，直到刺耳‘滴’声划破耳膜，明扬心跳骤停。喵老大疯了一般大喊医生，在凌晨三四点静悄的医院，早就守在外边的医生一拥而入，准备心肺复苏。

　　“一支肾上腺素！”猫医生语速很快，镇定伸过手来接护士的针。

　　喵老大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给明扬胸外按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心里的害怕不亚于当年失去妹妹，忍不住想，他唯一的妹妹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甚至身边都没有一个亲近的人陪着。

　　亲人，孩子，爱人，一个都没有。

　　经过第一轮抢救，明扬的心跳没有任何起色，其中一名蓝猫退出来，给喵老大说明情况。

　　“您好，家属是吧，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患者的心律已经停了，也就是心脏，他没有呼吸了。现在正在抢救。”医生看一眼喵老大确认他还在听，强调道：“现在抢救效果不是很好，所以有可能今天抢救不过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