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橘猫Omega(144)

　　奥特误以为兜兜在高调地挑衅自己，瞬间变了脸色，看向兜兜的眼神愈发不善，眼中冒出的火花几乎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的执拗。他正想坐直身体，让自己显得更加高大无畏，只是身体方一动，后背的肌肉就传来撕裂般的同感。

　　奥特忍不住咧嘴吸气，反应过来后脸上一僵，连忙调整表情，故作轻松地挪开瞪视对手的目光。

　　真该死，他心想道，早知道就不逞能，赛前和人肉搏战的，也是太轻敌了，嘶——

　　奥特的脑海里又回忆起收到那封奇怪战帖时的场景，就在他和无敌主播通话后次日。战帖内容十分讲究，可以说是奥特生平收到过的措辞最为严谨礼貌的一封战帖，甚至用辞藻瑰玮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哪怕似奥特这般不解修辞的粗人看起来也是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出自上等世家之手。

　　只是相对于文雅恭谨的表述方式，那封战帖的内容就不那么友好了。帖中直言因奥特的某些不当言行直接威胁到无敌猫猫主播，发帖人希望能够通过武力的方式使双方问题得以解决，并体贴地表示考虑到奥特职业的特殊性，愿意用真身肉搏的方式代替精神力抗击。

　　长冬时节的户外活动基本处于停摆状态，勇士角力场自然也闭门休业，但有心之人总能找到替代场所。鉴于Alpha兽人们对肉身搏斗的狂热和对力量的无尽追求，部分地下角力场抓住商机，逆市开放，提供小型的室内角力台，专供那些被长冬耗尽耐心、因精力无处释放而憋闷到狂躁的兽人勇士使用。向奥特下战书者相约的便是其中某所颇具口碑的地下角力场。

　　素来喜斗的奥特收到战帖后热血沸腾，长久被压抑的战意被瞬间点燃，顿时心痒难耐。好战心战胜了理智，奥特无视对方将对战日定在对抗赛之后的善意提议，当即接下战书，并在三天前赴战。

　　结果，惨不忍睹。

　　至今回忆起那日角力场上的情景，奥特仍旧忍不住想要掩面，但他的胸中除去懊恼之外，更有一股棋逢对手的激动和快意。那人很强，十分强，比奥特生平见过的所有对手都要强大。尽管对手身披精妙的伪装且不曾动用精神力量，奥特仍旧一眼看穿其强者的本质。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军中精英背景的身份，并同时确认了两件事情。

　　其一，对方精神力等级高于自己，深不见底。其二，对方出身人族。

　　如此看来，传闻中无敌猫猫拥有一只珍贵的人族，并非只是他个人的吹嘘而是事实。

　　想到这里，奥特不由得轻叹一声。无论如何，他输了战斗，按照约定，不管今日单人对抗赛结局为何，他都得为之前冲动找茬的行为向无敌猫猫公开致歉。

　　个性使然，奥特承受过多次因冲动和武断带来的不良后果。这一次，他冒犯了无敌猫猫，不仅挨了一顿狠揍，还被心上人霍查一通责备，至今两人仍处于冷战阶段，真可谓是得不偿失，也算是教训吧。

　　兜兜并未察觉对爪的异样。他用爪子轻轻拍打着直播台面，发出节奏轻快的咚咚响，口中催促道：“那我们就快开始吧！早点开始早点结束，别误了吃晚饭嗷！”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一时沉寂，竟都无言以对。

　　选题环节和兜兜之前经历过的两场比赛并无不同，只不过因为特殊赛制下双方拥有单独的对象群，互不冲突，施行愈疗的先后顺序由此变得不再重要。兜兜十分大方地表示让奥特先上。他还从未观摩过大名鼎鼎的不眠者助眠主播的工作流程，心中好奇不已。

　　奥特并无推却，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他不愧是排名前三的助眠主播，不费吹灰之力便与一百位愈疗对象建立牢固的精神连接，很快就进入神入引导步骤。

　　兜兜连忙又摸出两条小鱼干，一条叼在嘴里慢慢咀嚼，另一条则当作玩具踩在肉垫下反复揉搓，一副驾轻就熟看热闹的架势。和现场的其他观众一样，兜兜也可以选择是否主动与对方主播建立精神连接，以便更好地观察奥特的愈疗过程。尽管寻常主播的精神力覆盖范围有局限，这种单向连接收到的引导效力很有限，几乎不足以支撑单次神入，但或多或少还是能够有所收获。

　　奥特抽到的关键词条是水，乃是一个极其宽泛的主题，可用于精神力构造的虚幻场景，也可以采用水作为媒介。而奥特选择的则是将精神力战斗训练场景建立在模拟河流中，使得每一位顺利神入的兽人仿佛置身于真实的水域战斗。

　　熟知奥特真身的兜兜见状不由得暗自点头，认为对爪的运气十分好，水这个主题简直像是为小水獭量身订造的，再合适不过。

　　兜兜原本以为所谓的精神力模拟战斗就是在脑海中打架，但看到奥特的一番操作，发现自己理解的只是表层现象，实际情况则显然要复杂许多。

　　早在兜兜初次见到哈士奇汉纳时，对方就曾告诉过他，若只是单纯训练肉身是无法达到“累到困”的目的的。唯有抽干兽人的精神力池，迫使身体机制主动进入蕴养阶段方能奏效。而人的大脑最精细不过。抽干精神力说来容易，实际操作却并非易事，稍有差池也许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精神力损伤。

　　不过奥特的进展很顺利，从他的愈疗对象的精神力数据反馈来看，目前的神入率将近百分之九十，是一个极高的数字。投身工作的奥特看起来也少了平日里的暴戾和坏脾气，认真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专业大师的风范。参与愈疗测试的兽人们在奥特的引导下，分割成对立的两派，通过团战的形式展开精神力攻势，无论是战术、斗技还是力量展示都显示出高超的技巧和娴熟的操作，直逼军方的专业训练水准。

　　兜兜倒是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策略，只觉得脑中闪现的战斗画面碎片像极了他在人类电视机里瞅见的《动物世界》纪录片。

　　水獭这种小动物很是神奇，因为特别会抓鱼，被人类戏称为生活在水下的猫。但事实上，多数水獭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群居动物。它们的家族观念很强，两拨来自不同家族的水獭若是在同一片水域相逢，很容易产生摩擦，从而导致大规模的“械斗”事件。从这一点而言，水獭更像是犬而非猫，由此又有着“水狗”的别名。

　　兜兜就曾看过两只水獭家族的队伍从河道的两端急速游向对方。水獭族长以及身强体健的战斗好爪被分配在冲锋队伍的最前头。它们高昂着小巧的头颅，支起身体，口中发出响亮而暴躁的啾啾声，像一艘艘灰褐色的快艇冲向对爪。两只家族碰撞，很快便纠斗在一处，激起千重水花，场面十分壮观。

　　于小猫咪看来，奥特的训练方式颇像水獭械斗时所用的手法，自然、野性、暴躁。这样天然纯正的战斗方式自带野性气息，想来必定会受兽人们的欢迎。

　　果不其然，那些接受测试的愈疗对象振奋不已，看起来像是一粒又一粒快要在口腔内融化的跳跳糖。

　　相较而言，兜兜要冷静得多。他看着看着，不由得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

　　精神力是大脑的产物，而兽人拥有全世界最复杂最精细的仪器：人类的大脑。人类的大脑是兜兜所知的最奇怪不过的事物，世界上没有哪种已知的小动物能够理解他们，他甚至敢打赌人类自己也不能够完全了解自己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论小动物和人类区别，恐怕多到数也数不清，然而若要单说一条有关大脑的绝对区别，兜兜认为是欺骗。

　　人类都是骗子。

　　他们不仅骗别人，更多的时候是在骗自己。

　　诚然，欺骗并非是人类的专属技能，兜兜就知道有不少野外的小动物会利用伪装或是陷阱等骗术来捕猎或是逃生。但是在骗自己这一点上，没有生物能够比人类更擅长。只要他们愿意相信大脑编造出来的谎言，这些谎言就能具有“真实”的效力。

　　就比如说虚拟食物，本质上是通过制造于进食时相同的能量波动使得大脑产生错觉。某种程度而言，唇齿间品尝到的美味和腹中的饱腹感都是真实的。兜兜低头看了一眼爪缝间的小鱼干。对于小猫咪而言，欺骗自己吃的就是真实小鱼干这一点就十分不真实，哪怕进食的过程再逼真也无法让他产生真正的满足感。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轻信人类才会这般独一无二吧。永远保持天真，喜爱幻想，由此也永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