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淮穿着一双白靴子,从踏上这荒野的时候就沾污了不少。
瞧着这冢上的泥土更是滑腻,银止川张手,轻轻搂着西淮的腰将他抱了下来。
两人继续向候尚的窝棚走去。
但是路途上,西淮默默记着数,发现相当奇异的——
被人挖掘过的坟墓里确实是表面寒碜的更多,几乎占据了总体的十之七八!
所有被候尚盯上的坟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两极状态:
要么极近奢华,一看就知是有钱的乡坤之墓;要么简陋得厉害,明显长眠着一位贫困交迫之人。
而最重要的是,这些被候尚动过的贫困者的坟墓,几乎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女子。
“还好照月走了。”
走着走着,看过太多年纪尚轻,就香消玉殒的女子的坟冢,银止川倏然没头没尾说。
西淮一怔,顿了顿,说道:“是啊。”
“不知道……那些没有能走掉的‘河神的新娘’,现在怎么样了。”
当初因为楚渊和林昆的反击,钦天监很是气焰低迷的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毒患和那场奇怪的梦过后,他们就又重整旗鼓,威逼百姓比从前更甚。
好不容易一度被放归回家的“河神的新娘”,也被重新抓了起来。
那串名单上真正逃脱开了的,大概只有早早离开星野之都的照月一人。
想起她和四哥的无疾而终,和君子楼上那场舞剑的送别,银止川心里又有些若有所失。
她回到了乡下,大概会在未来哪个时候,和一个陌生的乡野男人成婚罢?而后余生都和“银止行”这个名字再无关联。
“别想了。”
察觉到银止川的失神,西淮淡声说:“这世上总是离别多过团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正追究起来,都是很浅薄的。”
“浮云聚散,迟迟岁月,聚在一起的时候,哪怕吵架,失去之后回忆起来,或许也会泪流满面。”
西淮有时候,总会说出让银止川暗自一惊的话。
他不知道有过多么痛的体悟,多么哀伤的记忆,才能把人世看得这样透,这样明白。
“你……”
银止川张了张嘴,西淮却略一摆手,在他说话之前,示意自己没关系,淡淡地敛起眉眼,继续往前走了。
候尚的住所在坟地的外边缘处。
银止川和西淮一路走过去,都很荒芜,一个人影都没有。
看着这些新新旧旧的坟冢,西淮又想起银止川早前说过的死同穴的话。
他从来不是怕死的人,但是自从银止川那天说过之后,西淮竟然有些暗暗地期待死亡。
“这里就是姓候的那小子居住的地方?”
走到一个只用几片木板和防水布搭就的窝棚前,银止川摸了摸下巴思忖道。
西淮也看着这样一个简单到近乎寒碜的居所,略微蹙起眉头。
不怪乎他们二人犹豫,实在是眼前的棚屋太过简陋。
大概就半个马厩大的地方,里外凌乱地铺着茅草。远远的站在门外看去,屋内流浪汉似的窝着几片烂布片。
一块腐蚀得差不多了的木板挂在铁轴上,摇摇欲坠,勉强算是个门。
“他有那样多的金条……为何不去买栋好点的宅子,要窝在这里过畜生似的日子?”
银止川默了半晌,叹为观止说。
他自认从前行军打仗,留宿过不少环境恶劣的地方。但是此刻看到宁可把钱拿去赌坊输掉,也不改善改善自己居住环境的候尚,才感慨于自己对人的忍耐力还是了解太少。
“也许有什么原因吧。”
西淮蹙了蹙眉,他注意到候尚窝棚不远处,似乎还有一个很新的坟冢,但是没有碑。下意识说:“走吧,靠近一些看看。”
这里荒郊野外,除了孤冢什么也没有。候尚也不在家里的样子。
除了野鬼,大概没有什么具备攻击性的东西。
西淮作为一个从不信神佛鬼怪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准备靠了过去——
“小心……!”
然而就在他迈出步伐的下一秒,银止川就倏然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将人往后一拉——
只听“咻——”的一声,方才看起来一派平静的地面突然抽出了数十根麻绳,尖锐地带动着铁刺。树叶泥土簌簌而响,锐刺从四面八方朝西淮拢了过去!
万幸银止川拉住了他,这往后的一退成了至关重要的躲避,如果再晚一秒,西淮必然就被这些陷阱扎进了腰腹!
“嘶……”
西淮的白衣被划破了,他有些余惊未消地在银止川怀中轻轻低喘。
“伤到了没有?”
银止川慌忙察看他的情况,西淮摇了摇头。
然而没伤着是一回事,企图对西淮动手,是另外一回事。
原本一直吊儿郎当不怎么上心的银止川脸色慢慢变了,他脚尖一点,挑起一根树枝握在手中,慢慢地攥紧了——
“出来!”
出来现身是自然不可能的,但是作为回应,候尚启动了更多的陷阱。
任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简陋得一眼能望得到头的乱葬岗,竟然被人布下了这样多的机关。
候尚……这个人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得多。
各项手工制作的铁钩,木刺,带着倒钩的栅栏从天而降,银止川赤手空拳,只拈着一根枯瘦的干枝。
他以枯枝抵开了流箭,把西淮护在身后。
然而枯枝终究是枯枝,太过脆弱,只使了那么几下,就从中间折断。
银止川暗骂了一声,抽出腰间的一柄折扇,以扇柄当做匕首,拈在指尖旋转起来。
流箭击上白玉的昂贵扇骨,发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响。
西淮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银止川,目光穿过各式飞来的箭矢和石子,寻找机关中的破绽。
这些陷阱一时是难以除尽的,候尚早已准备了很久。
必不止昨天一晚上。
但是他为什么?
西淮思绪飞快地转着:候尚这么一个守墓人,没有理由在自己的住所附近布下如此多的陷阱。
除非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找上门来?
所以在窝棚附近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在那儿——!!”
倏然间,西淮眼角余光微闪,瞥到一个稍纵即逝的身影,立时朝银止川低喝说。
银止川当即手腕一转,剥出一根扇骨出手,呼啸着避开所有障碍,狠准稳地直朝候尚射去。
毕竟是万军之中攻城拔寨练出来的身手,一时暗算还行,真正动起手来,银止川只用膝盖打都能抵得过候尚布十年的机防。
候尚被扇骨穿过膝盖,从膝弯射入,狠狠地卡在了关节中。
男人痛喊一声,逃路的步伐登时一顿,摔倒在地上。
控制机防的绳线也从他手中滑出,银止川一脚踹开那些废掉了的倒刺栅栏,踩在男人的脊背上。用力碾了碾。
“再跑啊?”
他咬牙说:“敢暗算你七公子,活得不耐烦了你。”
第132章 客青衫 86
候尚被五花大绑扔回了他的窝棚里。
一堆乱而脏的破布,候尚这么一个高个儿粗壮的身形,被扔进去的时候那些烂床单都被压得一皱。
“有什么想说的没?”
银止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面冷睨,一面揉自己刚才转扇弄酸了的手骨:“建议你自己说,不然动起手来了,我打人很累。”
候尚面容阴狠地望着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银止川言出必行,于是立刻让候尚感受了一番他很累的那种打人方式。
“掘别人坟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还充什么嘴硬好汉!?”
动手完,银止川手掐着候尚两颊,左右看了看,把他扔在地上:“混账玩意儿。”
“混账?”
候尚鼻青脸肿,但仍咬着牙,含血啐道:“没有你们混账。”
银止川都被他气笑了,拍着候尚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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