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丝(31)

    周围的士兵们呼啦啦围过来观看，也都被这一幕所震惊，议论纷纷。
    “真惨……两个人都摔成那样，没想到啊……”
    “都死了吗？”
    “废话，那样还能活？”
    “接下来我们该怎麽办？”
    “先把蚕人带回去，以後的事，再听上面的调遣呗。”
    ……
    “若枫……死了。”化缧喃喃低语着，将双手插入发间，蓦然疯狂，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来，“……啊啊啊啊啊啊！！！！！！”
    你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的……骗子！大骗子！！
    包围着化缧的士兵们，全部往後退了几步。他们看到化缧的左腿上，一颗铜色弹头正往外被肌肉推出来，伤口迅速的愈合。
    麻醉枪细小的弹头，也从他的肩旁和腹部被挤出，皎皎肌肤愈合无痕。
    化缧没有动，但在他周围的空气中，忽然出现无数道银白色的丝线，如水亦如蛇，有生命般涌动。
    “你们快看天上！”有士兵发出恐惧的叫声。
    天上无星无月，亦看不到黛蓝色的夜幕。整个都市的夜空，都被舞动着的，皎若月光的蚕丝密密遮住。
    “地面上也是！”
    层层叠叠的蚕丝如狂蛇舞动，无止境的缠绕蔓延着，要延伸到都市的每一个角落去。
    包围电视塔的军队，全部被大股大股的蚕丝绞住，在惨叫声中丧了性命，甚至连坦克大炮都被绞得四分五裂。
    天上的直升机也被蚕丝绞住螺旋桨，拉了下来，在半空中爆裂成一团又一团的炫丽火光，如同烟花般灿烂。
    而染了鲜血的蚕丝一旦完成使命，又继续朝着前方蔓延。
    “怪物！他是怪物！！”有人朝化缧开枪，却被化缧身旁的银丝尽数挡下。
    “若枫、我的若枫……”化缧根本不看那些人，脸上挂着两道血泪，如同梦呓喃喃说着，站起身。
    大股大股的蚕丝涌上，在电视塔顶与地面之间搭了道坚韧结实的软梯。化缧走上这道白虹般的丝梯，长发和宽大的衣衫在风中纷纷飞扬，如同传说中的登仙神人。
    他一步步走到若枫的身旁，俯下身子，抱住爱人。
    若枫身体上的骨头，几乎每一块都被摔碎了，抱起来软软的，没有什麽真实感。
    从若枫嘴里涌出的大量血液来看，内脏大概也摔碎了。
    化缧解下腿上的手帕，耐心无比的一点点擦去若枫脸上遍布的血渍。只有他的脸，仍然奇迹般的保持着完好，虽说惨白无比，却仍然英俊。
    “对了……若枫，你不喜欢看到我杀人，是不是？”望着他的脸，化缧原本凄厉的神情，一点点软化温柔下去，吻上了他的唇，然後固执的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舌尖伸进那尚有些温热的口腔内，想为他舔去那些血腥的味道。
    那麽，我就尽量不杀。只是，也再不容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世界上，没有人能挣脱所有的束缚，没有人，能够摆脱身为笼子或者青鸟的命运。
    这回，若枫，我来当你的笼子。
    蚕丝如同月光下的潮水，在都市间继续无尽的绵绵蔓延。
    *
    因为突发、不可预料性的天灾，漯竹市所有居民大规模搬迁。
    有关部门向国家最高领导人汇报了这个情况，得到的是一声叹息：“这都是人心不足……做好居民的搬迁工作，务必让每个人都尽快找到住所。其它的，就由他去吧。”
    楚挽亭一死，老人的生命威胁也不复存在。劫後余生，也开始默默反思。
    心悦以灾民的身份，坐在飞往邻市的飞机上，朝舷窗外望去。
    整个漯竹市，都被银白色的丝线缠绕着，在地面上闪着耀眼的光。
    她拿着咖啡杯，眼睛里渐渐浮上一层泪雾。
    “小姐，虽说离开家乡很难过，但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啊。”邻座是个开朗阳光的青年，看见她这样子，连忙劝慰。
    心悦垂下眼帘，有两颗泪水落进了棕色的咖啡里，却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包括父亲的仇，以及自己无法再介入的两人。
    只有未来，尚未发生。
    *
    五十年後，老人终究没有得到长生。而漯竹市，也早成为一座被人们遗忘的废弃之都。
    虽然这里的发电场仍在运作，仍旧灯火通明不夜城。
    “今年的蔬菜和粮食长得很好哦……鸡鸭也都很肥。”小小的，却被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的公寓里，化缧蒸了米饭，又做了满满一桌的菜，坐在若枫的对面笑着，“若枫，你的生日都不吃一点吗？总是靠着吊葡萄糖和营养液可不行啊，你看你手上的针眼，比得上马蜂窝了，哈哈哈……”
    若枫穿得干净整齐的坐在他对面，模样形销骨立，闭着眼睛，不言不语。
    “……还是不吃吗？算了，我带你去看烟火。”化缧轻轻叹了口气，抱起若枫，朝门外走去。
    因为曾经注射过化缧的血，五十年间，若枫的身体一点点的长好。包括碎掉的骨头，以及破裂的内脏，三十年前还从胸腔中自动排出了那颗人工的金属心脏。
    化缧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但是，他一直不曾醒来。
    “若枫，你再不醒过来的话，就可以确定是植物人了……哼哼，我要把你种到暖棚里去哦！”化缧抱着他，一边讲着几十年不变的笑话，一边在灯火辉煌的城市里前进。
    走过几条大街，来到游乐场的摩天轮下，整个摩天轮都已经被岁月锈蚀，只剩下缠着密密银白色蚕丝的庞大骨架，以及暴露在外面、破旧不堪的座位。
    化缧抱着若枫，在座位上坐下，手指天空高呼一声：“要开始转喽！”
    在银白色蚕丝的牵引下，这架古旧摩天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慢转动起来。
    化缧咯咯的笑声，在这寂静无人的废弃城市中弥漫开。
    两人到达顶点後，摩天轮自动停下。接着，无数朵金银琉璃色的烟花，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上一朵接一朵绽放。
    “若枫你看……五十年前的烟花，现在居然还可以绽放。”化缧将若枫的头拥入怀中，用手梳着爱人略长的乌发，“五十年……我也学了好多东西。可是，你已经睡了五十年，什麽时候、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够醒过来？”
    烟花的灰烬从空中坠落，掉在若枫的脖颈上。与此同时坠落的，还有化缧的两颗温热泪水。
    若枫在化缧的怀中，慢慢睁开了黑亮如星子的眼睛。
    化缧有所预感，全身微微的颤栗起来。
    化缧想垂下头看，却又不敢看，生怕是一场错觉一场梦，抱着若枫的手都开始不稳。
    “好痒……”若枫低声轻喃，抬起骨瘦如柴的手，迷迷糊糊的拂去萦绕在自己脸旁，化缧的长长黑发。
    化缧微微张着嘴，慢慢望向怀中的若枫，泪水若雨点般落下。
    不是错觉不是梦。
    从今往後，真的……真的是，他和若枫的朝朝暮暮。
    ——正文完——
    番外：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