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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根攻略(40)

作者:殿前欢 时间:2017-12-04 19:25:36 标签:虐文 虐恋情深

  “锦衣侯是不是真的是个太监?”
  蓝庭又问,咬开小指,在他眼前又腾空画了一朵血番莲。
  阮宝玉依旧不肯低头,双眼无有焦距,可心底的那一点点清明还在厮杀。
  鼻血开始下坠,一滴滴汇聚,洇成一朵血色的大花。
  “锦衣侯是不是真的是个太监?”
  血气伴着这第三问开始蒸腾,阮宝玉心底那一点光亮开始被浇灭了去。
  “是……”
  这声回答拖着不甘的尾音。
  连蓝庭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问他,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在不伤体面的前提下,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一旁萧彻吸气,终于跟了这么一句。
  蓝庭于是说话。
  “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不伤体面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
  这一句连问了七次,次次都没有回答。
  阮宝玉头脸半垂,僵持得久了,连两耳都开始渗出血来。
  “他这么反抗,蛊虫在脑内翻腾,会死的,真的会死!!”蓝庭抬头瞧向萧彻。
  “再问一次!”萧彻咬牙。
  “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不伤体面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
  第八次,依旧没有回答,阮宝玉半睁着眼,眼底渐渐现出红痕,渗出两道殷红的血泪。
  “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不伤体面让天下人知道锦衣侯是个太监?”
  第九次,萧彻清楚看见阮宝玉眼底泛出一道死光。
  “算了,放弃!”
  “有法子……”
  这两句几乎同时,在萧彻放弃的那刻阮宝玉终于被征服,几不可闻地说了这三字。
  “我有法子,我有一本画册……”
  而后他道,轻声慢语,魂灵于那一刻离开身体,坠落无底深渊。
  凌晨,天还没亮,帛锦在梦中惊了一下,一头冷汗地醒来。
  阮宝玉已经失踪十四天了,像颗饭粒子一样沾着自己连去茅厕都要打报告的人,居然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十四天。
  这绝对不是好兆头。
  帛锦想了想,还是起床披好衣服,到马房传人备马。
  一旁管家已经闻讯赶来,见状一把就捉住了马缰:“侯爷你不能再去了,阮公子的消息有这么多下人去打探,侯爷您也该多歇歇,想些大事,这些天您统共也没睡几个时辰,我可看得出,您的背伤犯了,绝对不能劳累的!”
  帛锦也不说话,只抿着唇,过去拍了拍马头,准备牵马出门。
  方才那个可怖的梦他不敢再想,现在的他是一刻都不能再等,心已经离弦,又哪里还能躺得住。
  “侯爷……”管家死忠,还拉着马缰不放。
  正在僵持的时候有小厮急奔而来,身后跟着的是一头热汗的裴翎。
  “怎么,是有了他的消息么?”
  帛锦满怀热望上前。
  “殿下……”裴翎的脸色有些反常,手里捏着一样东西,整只右臂都在不由自主微颤:“我昨晚在属下那里收了一本……一本……图册。”
  “什么图册,害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一本……一本……春宫图。”
  “将士嘛,都是些血气方刚的,藏些个春宫图也没什么,你何至于这样。”
  “是的,起先我也没在意,撇了眼就放下了,可睡到半夜,想起他们看这图的表情实在诡异,于是起来翻了翻,这一翻……”
  “怎么了?”
  “侯爷还是自己看吧。”裴翎将东西递了过来,果然是本画册,不过现在已经被他手汗濡湿,皱成了乱糟糟一团。
  帛锦拧了拧眉头,将东西接过,勉强看清了封皮上那字,立时便凝成了石像。
  ——《无根攻略》
  封皮上这四个字好似生风而起,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利剑,顷刻间便从他心房透穿而过。
  同一时刻,战火初平的京城开始流传一本春宫图。
  一本手绘的男男春宫图,每页配诗,盖有前朝某位四品大员的私印,图册起名,叫做《无根攻略》。
  图册印量有限,所以要价甚高,需得一两银子才能买到一本。
  看图册的人如果细心,就会发现这本原本就离奇的春宫图还另有玄机,如果逆着光,图上那人眼眸便会转成深紫。
  而在这期间,阮宝玉一直失踪,卧床昏迷。
  第十五日清早,在蓝庭的悉心调养下,他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小院醒来。
  这一次昏迷非同寻常,似乎耗光了他心力,醒来后他便一声不吭,傻呆呆地躺了两个时辰,安静地回忆起了自己是谁,也记起了十数日前那啼笑皆非的一幕。
  蓝庭抚额庆幸,“你可算醒了,可惜萧大人今日有事还没来,不然他肯定高兴死。”
  阮宝玉依旧不说话,眼珠发定,从东转到西,又从西转到东,这才喑着嗓子,道:“大理寺下毒杀死那个巫师的内应,就是你,对不对?”
  蓝庭低了头,过片刻答了声“是”。
  “当日我母子被教众追杀,是萧大人助我,领人将全教几乎剿灭,我母子……欠他一个莫大人情。”她道,到此时此刻也无需遮瞒。
  “所以你将阮侬放在我这边,自己到大理寺做事,为的就是里应外合监视我?”
  “不全是……”蓝庭有些期艾:“我将阮侬放在大人身边,其实也是因为教内护法依旧失踪,他跟在我身边实在不安全的缘故。”
  “不是为了监视我?也不是为了催眠我引导我完成任务?”
  蓝庭头垂得更低,“我让阮侬在你睡前给你喝安神汤,骗他说为了治你头疼,然后入夜催眠你,问你些要紧的问题,也是有的……但次数不多,因为萧少保交代过,催眠对你伤害极大,并不许我多用。”
  就在这时阮侬已经回转,嘴里依旧叼着根破草,见阮宝玉醒来非常高兴,蹦到床上来,拿草不停撩他鼻子。
  不管如何,这个坏小子都是无辜,对他的情义却是不假。
  阮宝玉笑笑,坐起身,问:“睡了这些天,爹的气色好不好?”
  “好个球!跟团干透了的狗粪似的,白里透灰。”
  “你就不能比个好的,最起码说我像那秋日里的白海棠。”阮宝玉怒,弹他脑袋:“赶紧的,给你爹我去找身好看的衣服来,要最贵最好的。”
  “你穿好看衣裳干啥?”
  “自然是去见好看的人!”
  阮侬嗤之以鼻,骂骂咧咧去找了衣服来。
  阮宝玉将那件月色的衣裳穿上,脸色稍微好了些,改白里透青,像团没有完全干透的狗屎。
  “爹要出门,你小子下午不许乱逛,等着我。”阮宝玉弯腰,捏捏阮侬脸颊。
  蓝庭闻言立刻急了:“你这样子要去哪里?萧少保说过……”
  “萧少保说过要监禁我么?”
  “没有。”
  “那不就结了。”阮宝玉摇摇手,走到门口,却又回头。
  “感谢你送了阮侬给我,告诉这死小子,将来要务必长成好看又有用的人。”逆着寒春的薄阳他道,没有去看阮侬,那一刻,脸上并无哀伤。

  第四十七章

  锦衣侯府,一切依旧。
  跟着管家绕过影壁,穿过花园,再走尽游廊,就到了帛锦常待的偏厅。
  阮宝玉眼睛有些发花,站到偏厅门口,果然就看见了帛锦。
  这还是他的那个侯爷,肤色略深,双眉上扬轮廓英挺,唯一的变化是清减了,眼底有一道深深的青痕。
  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阮宝玉慢慢走过去,在他椅前蹲下。
  帛锦手里拿着一本图册,神情有些漠然,那种冷透死透心烧成灰后的漠然。
  “侯爷……”阮宝玉唤了一声,声音发颤。
  帛锦回神,定定看他,就像看着一片陌生的虚无。
  那本图册落地,被风吹开,正好翻到皇宫内他们在雨中欢爱的那一页。
  “夜照……”帛锦念着那上头配诗:“幽夜照肝胆……我记得,我是从那一夜开始动摇,开始信你。”
  “侯爷……”
  “这一本册子叫做《无根攻略》,需要费银一两才能买到,阮大人,你端的好笔法好才学。”
  “侯爷……”
  “你可以解释,我会听。”帛锦低头,指尖微微颤抖,内心深处,还残存着可怜而微薄的希望。
  阮宝玉张口结舌。
  该如何解释,这个故事该如何描述,他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帛锦明白,他也是如何痛恨那个在暗黑之中推动一切的自己。
  “你是萧彻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对不对?”那头帛锦在问。
  阮宝玉喉头沉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的存在,于他而言,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对不对?”
  “让画册流世,叫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太监,那么他就无需杀我,从而仁义无双得到了天下。这么好的一个法子,是谁想出来,是他……还是……你?”
  帛锦问出了口,可等了许久却没有答案。
  虽然是在催眠状况下,但这个法子……却最终还有他阮宝玉的功劳。
  这一个“不”字,他同样说不出口。
  “这么说真的是你。”帛锦叹了口气,心底里那渺茫的希望腾空而去,刹那之间,似乎一切都失去了重量。
  “我与你日夜相对,到得最后对你敞开心扉,愿为你倾尽一切,你便这样回报我么?难道说,我的真心便这般低贱,这一生一世,只要付出,所得就必定是阴谋和背叛?”
  过得一会他又道,语声甚轻,但那里面的绝望却簌簌而下,穿透了阮宝玉每一个毛孔,将他心顿时浸得冰凉。
  “侯爷……”阮宝玉开了口,来去却只得这两字,下面久久无言。
  “你想说什么?”帛锦慢慢坐直:“到得这刻,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对我是真,愿为我死生不计?”
  “我对侯爷……”阮宝玉唏嘘,语气是这般软弱,似乎连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我对侯爷……就算不全是真,但也绝对不假。”
  “那你为什么不跟萧彻建议,让我去死,至少让我死得周全,保全我最后的尊严?”
  这一句回复就好比一把铁钳,牢牢卡住了阮宝玉的咽喉。
  阮宝玉说不出话,鼻血滴滴答答,又开始落雨般下坠。
  “我来,就是想跟侯爷说清楚一切,这前因后果,不知道侯爷,还有没有兴趣去听?”
  两人相对许久之后阮宝玉才想起了来意。
  “你说呢?”
  帛锦将身后仰,那种姿态,比他们初见时还要冷漠萧条百倍。
  就纵有百语千言,他们之间也不再有弥合的可能。
  阮宝玉听得懂他这句心声,这么没皮没脸的人,渐渐也生出了绝望。
  当时当日,他雄心勃勃,以为天下之大无不可谋,这之中也包括自己的心。
  可是他还是错了,自以为算无遗策的阮宝玉,最终还是没有算到,这个结局,自己是无法承受。
  上方帛锦还是静坐,微风撩动宽袖,里面寒芒湛湛,藏着的正是他那把薄刃。
  阮宝玉伸出了手,因绝望而生出平静,将那把薄刀捏到了指间,横握,向上递给帛锦。
  “杀了我,就像你杀了沈落,砍断过去,重新开始。”
  然而那枚刀帛锦始终没接。
  在上方那双微紫的眼眸里,阮宝玉看到了平生所见最深的寂灭。
  “你以为,我还可以重新开始么?”帛锦道,声音轻飘,就像至深黑暗里的一颗沉屑:“阮宝玉,你可知道,从绝望到生出希望,又从希望到更大的绝望,这是什么滋味?如果说当日,沈落只是把我冻成了冰,那么你这一腔热火,到现在……却是将我烧成了灰,彻彻底底,一团死灰!”
  从侯府出来,阮宝玉有些失魂落魄,手里还捏着帛锦那枚薄刀。
  外面大雪初霁,天色晴好,开始现出安定的暖意。
  连茶肆里面的人都在议论:“这仗该打完了吧,看样子天下很快姓萧。”
  茶肆老板也插了进来,一边叫唤莫谈国事,一边自己也不闲着:“可不是,原来都说紫龙才是真命天子,可原来那紫龙却是个无根的。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你咋知道他无根呢,只是个图册,也许是人家捏造的也不一定。”
  “可是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出来说句话反驳一下。”
  “你要人家怎么反驳,脱裤子给你瞧?那万一真没有呢……”
  ……
  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越来越是不堪,阮宝玉听得烧灼,不由自主便转了方向,直往萧彻府上奔去。
  萧彻府上人流如织,原本在帛锦和他之间摇摆的人全都转了向前来拍马,一个个都言之凿凿,说萧氏登基乃是天意。
  被这么群人围着,萧彻的脸色益加苍白,见阮宝玉进门,连忙推说自己胸闷,将一干人全都撵了出去。
  “你来了,是醒了便来见我,还是去见过他了?”
  “自然是先见了侯爷。”
  “他怎么样?”
  “怎么样?”阮宝玉闻言抬起了眸:“本来就伤痕累累,现在又被我一刀捅进心门,萧少保觉得他会怎么样?”
  “定是心死了。”萧彻将暖炉又捧紧了些,忍不住也叹口气:“所以到今日他也没有出来反驳,任这么流言漫天,自己却是默认。”
  “以后呢,萧少保登基之后,准备拿他怎么办。”
  “如今的他对我已经没有威胁。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萧彻道,心绪错杂,语声也是极尽温柔。
  “赐他边陲之地,让他离开京城。”
  “好。”
  “有生之年,都不能再为难他半分。”
  “好。”
  “将余下画册烧毁,上下禁言,谁要敢再谈论此事,杀无赦。”
  “好。”
  “南方潮湿北方风寒,他脊背有伤,都不适合,你安排他去西陲吧。”
  “好。”
  “赐他宅子,简便些就好,他不喜欢富丽,府邸最好有温泉,方便他背伤发作时泡澡。”
  ……
  这么说了一路,连几个仆人院里栽些什么果树都啰嗦遍了,阮宝玉这才慢慢静了下来,一恍惚间,又生出了无限悲凉。
  还有什么用呢,纵给他一天一地,他的心已然死了,到得哪里,还不都是一世孤单。
  “最重要的,我要陪他去,他性子单纯,我要防着他被人骗。”
  到最后他又加了一句,喃喃的,像说梦语般哄着自己。
  萧彻抬起了头,眸里墨色深深,分明写着三个字,——不可能。
  阮宝玉有些晕眩,猛然间梦便醒了,退后一步掩住鼻孔:“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你们约定谁得玉玺得天下,那一次,他是存心让你,难道你就不知道!”
  “你在流鼻血,应该马上回去休息。”
  “我问你知不知道!”
  “蓝庭说过你再流鼻血就是非常危险,我现在便送你回去。”
  “我问你知不知道!”阮宝玉怒声,也不知怎的就抬手上来,袖里薄刀豁亮,架上了萧彻颈脖:“你应该知道,他无心与你相争,只想着和我一起归隐。而我,也已经为你竭尽了心力,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萧彻不语,亦不反抗,只任那薄刀欺近,割破肌肤,渐渐地割出一道血痕来。
  “你在流鼻血。”
  过得许久仍是这句。
  “我问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想过。”到最后萧彻终于叹了口气:“可是终究还是不能,他的存在,永远会是根不安定的刺,我必须要将他拔除。”
  “为了我,也终究不能?!”
  “不能。”萧彻斩钉截铁:“我这一路走来步步血印,就单单我弟那三千刀凌迟,也绝不允许我回头。”
  阮宝玉沉默了。
  是啊,他这一路走来的确斑斑血印,每一步付出的代价都垒成了血石,这才将他送上高台,他是决计没有理由软弱仁慈。
  就像自己当日所说,——玩弄权术阴谋,本就是谋大事者的本分。
  他没有错。
  “我没有错。”那头萧彻果然也在说:“但是我的确欠你。”
  “我可以看见来路,那万人之上寂寞凶险的日子。”带着些怅意他又道:“以我的身体,这日子必定艰难也不能久长。所以……你若杀了我,我也并不遗憾。”
  “你不怕死?”
  “我怕。”萧彻那双眼清明:“可你若觉得我该死,那也无妨。活着这一世,我便谋算了一世,到得今日,也无妨为你就任性这么一次。”
  阮宝玉低垂了头,鼻血疯了般开始下落,就像那些纠葛错杂的往事,一滴滴坠地有声,在他眼前铺成一片血色。
  如果这是个阴险毒辣的局,那么是谁亲手布下。
  如果眼前这人是个不可宽恕的阴谋家,那么是谁助他推他,替他选好去路让他不能回头。
  天道不公他可以问天,人心不复他可以弃世,锥天坠地他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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