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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根攻略(32)

作者:殿前欢 时间:2017-12-04 19:25:36 标签:虐文 虐恋情深

  虽说已到春暖时刻,但今朝风里依旧带着冷刺,大家穿的衣裳还是厚重。若不是削骨碎肉的伤口,穿那么厚,肩膀哪里会渗出这么多血?每走一步,都血红色就重一分,越来越深。
  最后,血,是汩汩的。
  斯景入了眼,完全扰乱了宝公子的心神,他急切地想挣脱帛泠的牵制,“赏银一分不少你,你!你放手!”
  “不是说过不行!你只能站在这里,乖乖地看着。”帛泠一手死死捏住他的下巴,迫他对着帛锦那边,“我侄儿这铮铮傲气,真是世间难寻哦。”
  瞧着瞧着,宝花痴眼前又开始模糊,很快,脸上湿溽一片。
  帛锦肩膀鲜血淋漓,他还站着,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实。
  “这锁链端头横带了根倒钩环,已经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阮宝玉,你去,也迟了。”
  热泪转凉的一霎间,肝肠寸断,痛得他支不起腰。
  然后,“哗啦啦”,心、碎、了。
  他想起来了,是自己太不争气,关键时候昏倒,坠落下马。更加不幸的是,如今身边站着的就是那恶名昭彰的皇帝。
  “阮卿家,记起来了?”
  “兽若伤人,是为生存;圣上,你伤人,时常为了取乐。”
  这话说出口,倒让帛泠报以羞涩一笑,“阮宝玉,朕想只问你,诏书呢?”
  宝公子手握成拳,低着头:“臣,不明白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们真没寻见段子明留下了的东西。帛泠想到这层,才慢慢放开宝公子,拨开额前的碎发:“一块琵琶骨换你贱命一条,朕突然觉得这生意划不来。要不,爱卿自己选个死法,满足下朕乐趣吧。”禽兽都比他来得仁慈,那就让禽兽自己去仁慈吧。
  “将你脖子系块巨石,沉湖,如何?”帛泠抚着掌心。
  “我不要死!”宝公子决绝地摇头,拒绝,“皇上,君无戏言。你答应过侯爷了,留我性命,是不是?”
  “真没骨气。”帛泠厌恶地拢眉,旋即冷哼道,“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讽朕是横行的螃蟹?曾英明地捉奸在床,让朕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无存!说,你今日耍的是什么把戏?”
  阮宝玉咬牙,退开一步,跪地行君臣大礼,“臣就是不愿意死。”
  他不能死,死了侯爷身上的蛊怎么办?人在屋檐下,要他低头碰地都没关系,“陛下,我怕死!沉湖一死,尸体肿得比猪还肥,我不要。”
  “你怕死?”
  “怕!”
  “更怕死得很难看?”
  “是!比死更怕是死的难看,比死的难看更怕是侯爷死。”
  “哎,你贪生的执念,着实让朕佩服呀。”帛泠骤然展笑,和蔼地上前扶阮宝玉起身,“不过,让你死得那么漂亮,也确实太便宜你了!”他说着话,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前日,清阳城上本,说城中一夜死了近十口,尸身糜烂不堪,恐是瘟疫。朕封爱卿为钦差,派你去查,让你活着滚出京城,也算是给锦衣侯一个交代。”
  见宝公子面如死灰,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袖子,帛泠笑容里,徒然有了一点孩子气,“望卿不负君意,死得最最难看,连蟑螂都不屑对着你拉屎!”
  “我不去!我死了,侯爷也会死的!”宝公子这一刻羽化成了忠犬,狂吠着。
  “你以为,朕会信?”帛泠啧啧,下巴骄傲地一抬,“来人!送阮少卿,即刻启程!”一道不容抵抗的口谕。
  阮宝玉继续“嗷”地一扑,张开嘴巴,隔着衣服一口咬住帛泠的手腕。
  回到侯府时帛锦已是半身染血,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召唤大夫,为他收拾伤口。
  铁勾已经从肩头取出,可骨碎肉离,形状仍是十分恐怖。
  管家抬袖,抹了抹眼角。
  “一点肩伤,不算什么。阮宝玉可曾放回?”帛锦将手按住了额头。
  “放是放了,只是被封了个官,给放逐外派了。”管家稍微缓和的脸又拉长了。这年头,他老骨头见过坏人不少,扳扳手指头,最坏的,算是当今天子。
  书房霍地乌云普照。
  “备马。”
  “侯爷,阮少卿早就启程了。人出京城已经好久了,而且……”
  “我说备马。”帛锦抑住怒气。
  “侯爷,这是要去哪里?”管家追了一句。
  问得真好!去追,城门已关,他到哪里去追?不追,难道去找皇帝评理?
  一转念,帛锦低着双眼,看自己的手,虽只微微发抖,也绝难被人发觉,不过他自己清楚,今朝要他勒马收缰,恐是不能了。
  不止今朝不能,日后还能不能,都要打上一个斗大问号。
  想着这些便心中烦闷,一件件一桩桩都能洇出血来。
  帛锦起身,按住眩晕,取一件风裘盖住伤口,干脆走到了门外。
  管家无趣地一路细步跟上。
  “叫你退下!”门外透凉,吹得帛锦伤口又开始发疼。
  “皇上还有句话,说是要交代侯爷。”
  “说。”眼神横扫,魔神勿近。
  “阮大人临走前,咬伤了陛下,陛下无奈出掌,抽落了阮少卿的后槽牙,血流得不多,脸倒是抽肿了。陛下说自己委实迫不得已,望侯爷体恤,为慰君心。”
  帛锦愤然拂袖,无意中却扫倒阑下一丛兰花。满身血腥味道,花沾衣一刻,欺了半袖香。
  婀娜兰花倒下,花盆应声而碎。
  管家立即惋惜道:“碎掉的这盆兰,是阮大人当年特意送的侯爷,人一走,这花就倒,真不吉利……我这就命人去换个花盆。”
  “已经一年了……”帛锦微微点了点头,无意却扫见地上泥土里点点异芒。他心一动,蹲下身撩拨几土,寻到一团蜡丸。
  帛锦一手碾碎,丸里藏了一张旧纸,借月光细看,不由讶然道:“阮宝玉如何有这东西?”
  侯爷老管家是个优秀的人物,也不好奇张望,本分地报告自己主人该知道的事情,道:“侯爷,你在外某日李少卿和萧少保同时到府门探访,老奴无意听了次墙角。这兰是萧少保转赠阮大人的。”
  “萧彻?我现在就去找他!”
  “侯爷,皇上交代过,他不禁足侯爷,不过,侯爷……这府里如今可到处都是暗哨。”
  “我心中烦闷,去寻他下棋,怎么,也不可么?”
  帛锦拂袖,顷刻已不见踪影。
  浊世公子,意在逍遥。
  帛锦进屋时,萧彻傍在红灯边,披着厚重的狐裘,手环着暖壶,独自一人下棋了。
  桌边炉上煮茶,烘得氤氲满堂,相当雅兴。
  瞧见帛锦走近,萧彻也不起身,只裹了裹风裘,苍白的脸略微低了下,又醉心在自己布下的珍珑之上。
  “卒过河。”帛锦略略侧目,很不君子地指点江山。
  “甚好。”萧彻赞许性地点头,果然挺卒。尔后,两人相视一笑。
  棋盘上,卒子越界,誓不回头。
  “侯爷见谅,我一个人破局,习惯了。”萧彻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指尖的棋子老旧,印证出他那些孤寂岁月的痕迹。
  “我陪你下盘。”帛锦当即在他对桌坐下。
  “侯爷肯屈驾相陪这种小游戏,是萧彻的荣幸。”萧彻浅笑,大大方方广袖一扫,重新开局,眼里不含半点阴霾。
  萧彻先行,首步飞相置位中宫,明显以守治攻。
  帛锦肃然起敬,紫眸清亮。
  方寸棋盘间,平静厮杀。
  “早就听说侯爷今日很忙,入夜造访,不会单纯找我下棋吧?”萧彻极轻极轻地问道。
  “的确有事,是关于你送阮宝玉那盆兰花的事。”
  “难怪,我说侯爷进来怎么会带兰香。说来也该萧彻惭愧,我养了一屋的兰,却没有一支比得上侯爷,你,这般香。”
  帛锦挑眉,“少保讽我?”
  萧彻摇摇手指:“不是。是妒忌。”
  “多谢你的妒忌。”帛锦落子无声,牵扯肩膀伤口处隐隐作痛,“不过,十分不巧,兰花花盆今日被我打烂了,而我发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
  “哦?”
  “少保猜不出是什么吗?”
  “应该是家父当年被逼起兵前,朝中各部暗中支持他的大臣名单。”萧彻迎上帛锦,眼眉弯弯,“我可猜对?”
  “恭喜萧少保,的确猜对了!” 帛锦支着下巴,双目凝视萧彻。
  当年萧鼎被逼哗变,朝廷除了奸佞外,态度大致分成了三派。其一,认定萧家是乱党,要坚决消灭;其二,中立些,萧家还是不对,可以招安;其三,就是支持萧家造反,取而代之,朝纲重振。
  这第三派,大多年轻热血,属于暗派。他们当然不会傻得把这样的牌子,给举出来找大刀砍。这些臣子早就结党,各自签名,制成了一份秘密名单,并同一腔热血交付了萧鼎。
  “先帝对名单并不清楚。而萧彻作为质子,能在天子脚下活的比较自在,也是因为这名单的关系。”
  “东西如此重要,为何要给阮宝玉?”
  萧彻轻轻咳了一声,才徐徐道:“这盆兰,是阮少卿硬夺的。不过,别人都知道东西在我手中,即使不在了,他们也未必知道。”
  “跳马。”帛锦举棋,动作骤然而止,伤口裂开,疼得他瞳仁一缩。
  “侯爷,你没事吧?”
  帛锦摇头,“还有件事,要叨扰萧少保。段子明曾经调查,说永昌炸银矿的案子,幕后主的最大嫌疑是——你。萧少保,你可认罪?”

  第三十八章

  “这么说,侯爷要带我回大理寺了?”萧彻顿了会儿,旋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萧少保,你可认罪?”
  “认。”沉了一口茶的工夫,萧彻回话,儒雅得能滴水的星眸,显得越发的透亮。
  帛锦动作骤然而止,瞳仁一缩:“段子明也是你杀的吗?”
  “我为何要杀段大人?”
  “杀人灭口。”
  萧彻抿唇,沏好茶想了想措词,这才缓缓开口道:“侯爷。炸银矿一事,确实是我贪财在先,因我藩地也有银矿,想取而代之,又找人不当,计划草率,方惹下滔天大祸。怀壁之罪,萧某已经受罚,教训锥心沥血。事已至此,段大人翻不翻这案子,对萧某关系还大么?萧某还有这个必要去杀人灭口么?”
  帛锦睨了萧彻一眼,倒没为难,取出名单递了过去:“完璧归赵。”棋盘上他的兵马已显凛冽,咄咄英气迫人。
  萧彻思忖一下,问道:“侯爷,这个人情要萧彻如何奉还?”
  帛锦端起酒杯,牵扯伤处,手轻晃。
  萧彻默然,沉思静候。
  “我手上有兵,近日得太后一道密诏,萧少保要猜是什么内容么?”
  萧彻抬眼,隔着新茶蒸腾而起的云雾,眸光锁定眼前面孔醒目的帛锦:“侯爷,要造反?”
  帛锦狭长的双眼一眯, 这答案,昭然若揭。
  萧彻啜口茶,挺直了脊背,无茧双手笼搓暖壶,微笑,“侯爷起兵,我以为准备不足。”
  “哦?”
  “有兵,手中无器;有卒,却无马匹;师出有名,却无财力。”
  轻飘飘一句,却让帛锦通身一凛。
  形容闲散但却无所不知,这个萧彻,果真深不可测。
  “所以我才来找萧少保,寻共同进退之道。”
  片刻之后帛锦才道,将杯一举,左手落子,又吃掉了他一个炮。
  萧彻还是抱着他的暖炉,眼微眯,叹了口气,“侯爷,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事成之后,我未必愿意向你称臣。”
  “你想和我争?”帛锦捏着棋子,细细想了想,“也好。不过这人世间九宫棋局,恐怕只有能一人称王。”
  “楚河汉界,谁是项羽,谁是刘邦,哪个说得准?” 四目相对,没有不自量力。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对方都有这个本事。
  “好,今朝你我开始约定,将来谁先得玉玺,谁称帝。”帛锦忍伤落子,一记脆响。
  “此话当真?”
  “真的。”
  萧彻捂额,朗笑着戏谑吐槽:“帛锦,你真好说话,我以为你至少应该邪魅一笑,或者拔身怒指,不带我这样贪的。”
  “……”
  萧彻敛笑,神色渐渐正经,“侯爷,你我,很可能注定为敌。”
  帛锦莞尔,不管将来如何,他箭已上弦。
  “还有,萧少保人脉很广,可有办法送我出城?”
  “侯爷,可知西南坊那边,图利的小商贩为了进京逃避税,偷偷挖了通外面的地道。”
  西南寒坊?龙蛇杂处,流民过多,官方也难控制的地方,居然有这样的地道?
  帛锦略顿了顿:“还有,最近皇上看我很紧,我去哪里,都会有暗哨跟着,这是个大问题。”
  “侯爷武功盖世,三两个暗哨又何成问题?”
  帛锦不语,将头侧过,看了看自己右肩。
  铁爪带勾勾进血肉,然后牵着一副硕大的棺木行进数里,这伤创就算能够痊愈,他的琵琶骨也已经尽毁,怕是今生都不能再握枪。
  鹰翔长空能够挣脱束缚,那我便折断你的翅膀。
  这一向是帛泠作风,不足为奇。
  “到底,侯爷是被伤了么?”那厢萧彻发声,目光如炬从他肩头滑过,顷刻间已是了然一切。
  “既然这样,我便再帮侯爷一次。三日后圣上戒备稍松,侯爷便找个借口去西南寒坊一次,我会剪掉跟踪侯爷的暗哨,并替侯爷在地道出口备一匹快马。”
  “如此多谢。”
  “我可以多嘴问一句,侯爷要去哪里么?”
  “清阳城。”
  帛锦脱口而出,将拳微握,是一丝一毫犹豫也无。
  清阳城,天生要塞,易守难攻,是入京的第一道关卡。
  如今这座城却成了死城,城门紧闭重兵把守,许进不许出。
  阮宝玉被人架着来到城前,咬过帛泠膀子的牙依旧很疼,不方便咬住城门,最终还是被人一把塞进了城去。
  城内一片萧条,文官染瘟疫只剩一口气,所以就只有武将江琅前来迎他。
  这位江将军本来长得难看,现下染了瘟疫,右脸有只杯口大的疮,模样就更是吓人,朝阮宝玉跟前一站,差点就没把他吓背过气去。
  “你……你……你们这里人人都是这样么?”他摸着自己半边现下还算光洁的脸,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江琅识相低下了头:“回大人,是的,几乎一夜之间全城人染病,他们都说……”
  都说遭了天谴,这个话有些大逆不道,自然是不大方便跟上官说的。
  “那人呢?死了多少?”
  “死了的不多,只有十几个老弱,这病发起来却是不急,全身慢慢溃烂,最后才到腹脏,但现在无药可医,我怕……”
  “会从哪里先烂起?”
  “脸。”
  就这最后一句,阮宝玉便好似猫被踩了尾巴般跳将起来。
  “查,查这瘟疫的出处,一定要查出来!”顷刻之间他便斗志昂扬,捧着脸扬长走在了前头。
  一天之内全城染病,最大的可能便是问题出在水源。
  可是这清阳城不是漠北旱荒,城内河流交布,最少也有六七条,怎么可能同时就出了问题呢。
  “也许有人下毒。”阮宝玉继续捧着他的脸。
  “清阳城是兵家重地,不说别的,兵营内外日夜有人值守,至少营内的那个河塘不可能被人下毒。”
  “你肯定?”
  “肯定。”江琅挺直腰板,肩有担当,倒是大将风范。
  “末将倒是怀疑城里这次是鼠疫。”过得一会他又道,自觉离阮宝玉远些:“因为最近城里死了好些老鼠,一个个肚子涨大,死相很恐怖。”
  “就算是鼠疫,也不可能一夜爆发传得满城都是。”
  “是,所以……所以城里的百姓才谣言,说是天谴。”
  “为君不仁,所以才遭天谴是么?”阮宝玉将袖子一甩:“那你身上的这些疮,为什么没长到他脸上去?真是笑话。带我去看那些死老鼠吧。”
  江琅愣神,被他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脸色煞白,又不敢顶撞,只得战战兢兢走在了前头。
  “死老鼠就这几只,其余的末将都让人深埋了。”
  到了营边江琅仍然心有忐忑,一边说话一边拿眼去瞟阮宝玉。
  阮宝玉担心自己长疮,离得老远去看,眼神又不济,远远地眯成了一条缝。
  江琅拔出他腰间的佩剑,一下将只老鼠的肚子划开。
  一腔子的水顿时从老鼠肚里喷了出来,散发着浓浓恶臭。
  这么看这只老鼠倒不像病死,像活活喝水涨死似的。
  阮宝玉蹙眉,有道流念从脑间一闪而过,依稀触动了些什么。
  老鼠……喝水……涨死……
  这三个词缀成一根珠线,后面似乎牵引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该死作死的脑仁又开始疼了起来,一突一突顶着太阳穴。
  阮宝玉抱住头,半蹲到地,做一个蹲坑姿势,心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灵感蹲出来,才刚有了点头绪,就听见那头有人急步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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