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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花时(38)

作者:巫羽 时间:2019-01-04 12:07:26 标签:年下 种田文 布衣生活

  庄扬躬身询问。
  “正是,我受主公所托,前来请公子与主母回去。”
  庄扬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他深吸口气,平息自己的情绪,他声音颤抖:“敢问使君主公名讳?”梁虞振振袖子,颇为得意说:“大司马刘公。”
  两人这番对话,人群早已哗然,激烈地讨论着。
  “有劳使君远道而来,敢问使君是否有信物?”
  一个冷静的女声传出,刘母出现在院中。她适才在织房,听得外头喧哗出来,已听得庄扬和使君的交谈。
  “这便是刘母。”庄扬介绍。
  “有一件信物,是把木篦。”
  梁虞对刘母行礼,十分敬重,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木盒,递上一把彩漆的梳子。
  刘母接过,浑身战抖,泪如雨下。
  此时,早有人前去芦苇湖喊刘弘,去的人还不少,是夜巡队的人们。刘弘正在湖边收渔网,见一大群人过来找他,他还挺纳闷,就听见大春在岸旁大声喊:“刘弘,还抓什么鱼,喜事从天降了!”


第45章 击缶而歌别离情
  刘弘小时候, 刘母常说你阿父会来接我们, 到时我们就能住在大房子里,犬子想吃什么, 就有什么。年幼的刘弘趴在刘母怀里问:阿母, 也会有蜜枣吗?五六岁的刘弘很愿意听这些话, 待他长到十来岁时,他已不相信他父亲会回来接他们, 而刘母也不再提起。
  只偶尔听刘母和村中交好的妇人, 或者与姑姥提起刘弘的父亲,刘母告知刘弘的, 还不如王叔说的多。刘母或许是怕刘弘对这个一去不返的父亲心生怨恨, 或者是怕刘弘伤心, 由此在刘弘懂事后,就很少提他父亲。刘弘知道他的父亲叫刘益昌,司州人,十六年前在信朝派来临邛平夷乱的一支军队里。夷乱未平, 便传来叛军打入都城杀了皇帝的消息, 这支军队匆匆撤离, 在撤离途中应该是遭遇了益州郡守司马述的攻击,当时兵荒马乱,无法确认他去处,也不知他死活。
  想必在一年接一年的等待下,刘母从最初的期许到绝望,认为他已经死了。若是未死, 为何没来寻他们母子?当时刘父离开时,和刘母相约若是一年不能返回,最迟不过三年五载,务必等我。夫妻拥抱泣泪,刘父还拿走刘母一把彩漆的木篦做为信物。
  此时,这把木篦就在刘母手中,花纹色彩依旧,十六载岁月未在它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当年递出木篦的女子,有双白皙纤细的手,而接过它的妇人,有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难看的手。
  刘弘赶来庄家,围观在庄家宅院的人们自发让开,让他进去。从芦苇湖到庄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路上刘弘想到许多可能,无疑他非常惊愕,觉得难以置信。
  厅堂上,刘母执着木篦垂泪,一位中年官员在跟她述说着什么。堂上还有二郎,二郎眉眼郁结,见到刘弘便将他的忧郁掩去。刘弘看到这一幕,知晓,这并非是虚幻之事,它真真切切发生了。
  “阿弘,这是中原来的使君。”
  庄扬迎来,将刘弘引见。中年官员的目光从刘弘进来,就已落在刘弘身上,他显得很激动,拍掌惊叹:“像,真像!”
  梁虞和刘豫是旧交,由此这趟出使蜀地,他的职务不只是和公孙述议好,更是受大司马刘豫之托,到临邛寻找他的妻儿。
  前来蜀地时,梁虞觉得这是缥缈无影的事,不想此时大司马的妻儿就在眼前。而且,大司马的公子英武不凡,眉眼和气度像极了大司马年少时,不愧是亲生父子。
  “主君托臣来寻找公子与主母,当年一别,主君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无奈战乱阻隔,至今日,臣方得借与蜀王议和之机,前来临邛。”
  梁虞待刘弘敬重,他年长刘弘,以下属自称。
  刘弘茫然,满脑空白,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很困惑。当年父亲只是一位骑长,而今这位陌生官员口中的“主君”,又是何指。
  刘母听着梁虞的话直摇头,她心中百味杂陈,已无暇顾及其它。
  “你说我父亲是?”
  “公子勿慌,主君乃是大司马刘公。”
  中郎将梁虞本是信朝郎官,后追随刘氏家族,深得刘豫信赖。
  “不对,我阿父不是大司马。”
  刘弘摇头,并不肯相信,他虽然生活在偏僻的竹里,但他和老段及武亭长交好,知道官员的职称,也知道刘豫是盘踞在中原的势力之一。
  这么多年后,若是一位老兵前来找寻刘弘,刘弘能很开心的与之揽抱,因为他心中,认为他父亲就该是这样。他如果还活着,或许处境并不大好,由此一直没来寻找妻儿,现在这人,突然告诉他,他父亲就是大司马刘豫,他如何能接受。
  “犬子,到阿母这边来。”
  刘母招呼刘弘,她知道必然无误,因为她手中有当年的信物。她的夫君,当年唤刘益昌,现今唤刘豫,显然改过名字,至于因何改名,便不得而知。
  “他是你父亲。”
  刘母将一把木篦放刘弘手上,刘弘不解,刘母继续说:“这便是阿母当年予你阿父的信物。”
  刘弘将木篦捏在手中,力气很大,梳齿压在手心,硬是扎出红色齿印,只差没流血。
  庄扬看着刘弘捏木篦的动作,眉头微颦,他觉得自己手心一阵疼痛,仿佛感受着刘弘的感触。
  今日,不只刘弘惊愕不解,庄扬也处于震惊中,至于其他围观的丰乡村民,他们或激动或羡慕或妒忌,喋喋交谈,兴致勃勃。
  “请公子与主母随臣车往司州,一家得团聚,大佳事!”
  梁虞这就想载走刘弘和刘母,此事一了,归国也好和大司马交代。
  “阿母。”
  刘弘不会就这么跟他离去,他看向母亲,他此时心中混乱,这么件从天而降的喜事,给刘弘遭成了极大的困扰。
  “若是因战乱阻隔,我一个妇人,也知有些年头,路途还是想通。”
  刘母不能理解,为何到现在才来找她和犬子,在她辛苦煎熬的那些年里,她的丈夫为何不闻不问,不通音信。
  “主母莫怪罪主君,这是无奈之举,主君怕被蜀人知晓,主母和公子恐遭人杀害。”
  刘父当年跟随军队仓惶逃离蜀地时,和趁机占据蜀地的郡守司马述打了一仗,自此两家结下仇怨。到刘父返回司州后,中间道路被阻断。也有未阻断的年头,然而那时刘父已形成气候,和各方势力拉锯,与蜀地的公孙述交恶。
  这次是借着结盟的机会,这才派出人来,将刘家母子寻觅。
  “这十六年,想来他身边也有妻儿,我与犬子回去,又将置身于何处?”
  若是寻常女子,得知多年不见的丈夫,已经是位大司马,并且派人来接她,只怕是喜出望外,二话不说便上了车。然而刘母不同,这些年的等待,消耗了她的感情,一度十分苦难的生活,磨砺了她的性情。
  “主母为正室,公子乃是嫡长,何须担虑。”
  梁虞这话说得敷衍。
  刘母听后,叹息说:“我与犬子准备一番,两日后,劳使君再过来。”
  刘弘心中不愿去,但是不忍令母亲伤心,听得母亲说两日后,他的神色终于缓和。
  “好,臣两日后前来迎接。”
  梁虞拜别,领着守护在堂外的仆从离去。
  围观在院中的人们满山满海,自觉退出一条道,让这位不知道什么官职的官员离开。
  梁虞离去,刘弘将挤进厅堂的人们请出去,他颇为懊恼,把门关上。
  “散了吧,散了吧。”
  大春将村民驱散,他即羡慕刘弘,可也知晓刘弘此时心情必然复杂。竹里的人们好打听,都知道刘弘没有父亲,父亲是旧朝的一位兵。若是换成自己,离去多年的父亲突然派人来,告诉自己他飞黄腾达许多年,就是一直没来寻,大春恐怕也会愤慨多于喜悦吧。
  竹里夜巡队的青壮,和刘弘交情都不错,他们跟大春一样,将庄家门口的人们请走,尤其是董村那一大批人。
  房门紧闭,堂上刘母起身,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刘弘知母亲的心情恐怕如自己这般复杂,这么多年,他的母亲给他的印象,是她勤劳纺织的背影,因生活艰难,各自忙碌,刘弘很少和母亲好好聊聊。他随同刘母离去,刘母执着刘弘的手,拍了两下说:“孩儿,他毕竟是你父亲,现今居于高位,还能惦记着我们母子,便就去与他团聚吧。”
  刘弘无法说不,若是寻常人,听得这样的消息,该是欣喜若狂,刘弘也有喜悦,但他的心正蒙上一层忧郁。
  走至房门口,刘母回头说:“阿母今日欢喜,这十六年算是熬出头,你去吧。”
  刘母心中的喜悦在扩大,今日之事,她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能和丈夫团聚自然是喜事,而犬子往后是大官之子了,一生将因此改变。
  刘母不需要刘弘陪伴,需要刘弘陪伴的那人,他此时呆坐在厅堂里。
  庄扬恍惚觉得这是个梦,尤其官员和仆从离去,院中的人们散去后,一切又似乎恢复平常。他家的院子,仍盛开着山茶花,蛋饼如平日在院中晃悠。
  对于刘弘的父亲,庄扬本以为是位普通士兵,所以先前,他否决了周先生关于刘父来自司州刘氏大族的猜测。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熟悉的刘弘,他父亲便是盘踞在中原的大司马刘豫。
  在各路军马混战中,刘豫占的地盘最大,人才济济,气势最是强盛,他是一位枭雄。
  该为刘弘高兴,他的才能终有用武之地。
  正在想着这些事,听得熟悉脚步声,庄扬抬头看去,见刘弘朝自己走来,他模样看着沮丧。刘弘低身揽抱庄扬的背部,他手臂搂住庄扬的腰身,头挨在庄扬肩上,这是刘弘习惯性的动作。他眷恋庄扬,他的胸膛宽大,手脚长,他这样抱着庄扬,像将庄扬整个人揽在怀里,在眷恋中还带着独占的欲念。
  庄扬摸摸刘弘的头,他唯能做的,仅是安抚刘弘。他即为刘弘是位大司马之子高兴,亦为他担虑。犹如刘母所说,刘父已有妻儿,他们前去将被置于何种位置?这是很现实的事,这正是庄扬担心的事,他不忍阿弘受委屈。
  庄扬想的是刘弘去往中原之事,刘弘此时想的是两人的别离,他心里空空荡荡。
  “二郎。”
  我舍不得你。
  庄扬双手贴住刘弘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他拉开刘弘,站起起身说:“我这两日教你官人的礼仪和称呼,还有言谈举止,莫让人轻视了。”
  庄扬是子慕先生的弟子,他不欲出仕,否则县府也曾辟举他。他懂得如何做官,如何接应。
  刘弘坐在地上,将头垂下。他生活在僻远之地,不曾见过临邛以外的地方,也不像庄扬能从书上获取知识。但是刘弘知道司州离锦官城很远很远,就是不算上这遥远的路程,不算上隔着山岳和江河,一旦日后两边如先前交恶,只怕许多年都不能和庄扬相见。
  “阿弘,这是好事。”
  庄扬的言语温和如常,他望着院中及河畔的景致,望向刘弘家的矮屋,竹里这一切他都会存放在心里,包括这样一个人。
  刘弘是大司马刘豫的儿子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播得很快。这群跟来竹里的董村村民,回村后,绘声绘色跟刘弘的舅家描述,惊得舅母阿禾和表哥董粟瞠目结舌,继而是恐慌得想挖个坑钻进躲藏,也是小人心度阿弘腹,刘弘要找他们算账,早在两年前就好好清算了。舅父董章则拍着大腿悔恨痛惜,若是待他们母子好些,此时一家可就飞黄腾达了。
  此时的涞里,老段坐在院中,脸色有些苍白,他望着树梢喳喳叫的鸟儿,吹着凉风,伸出一只手臂,给女儿段思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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