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42)

　　过了片刻，有人影闪出。

　　是宋秋离。

　　她的惊呼显得刻意与可疑：“哎呀，打到一个人！我还以为是野兽。平儿，看看是谁？还有救么？”

　　苑平缩在后方，望着身份早已不是秘密的温旻，面露不忍。拗不过师姐要求，只得挪过去翻起他的身体。

　　周遭一股血腥气。温旻的身体被苑平翻了过来，脸冲上。双目紧闭，一行血丝顺嘴角流下。胸前的红色丝绒曼陀罗，在火光下泛着血般颜色。

　　宋秋离双目闪过早有预谋的喜，声音却很悲伤：“这是，这是小旻师弟？怎么敢这么放肆地点火，不怕招坏人么？”

　　她蹲下身体悲哀探视，手却伸向温旻胸前的丝绒曼陀罗花——人都没了，曼陀罗花是可以被采走的。

　　同一时刻，原本死在地上的温旻突然飞身跃起，挽出漫天剑花。

　　面对老练的师姐，刚练成不久的饮冰飘云剑法带着三分稚嫩。但足够突然、足够近、气势足够凌厉。使剑的人心思也足够密。

　　温旻的剑光拢住宋秋离胸前的曼陀罗，假花顿成碎片。苑平惊呼之余根本没想起动手。

　　宋秋离瞬间失去登顶资格。

　　她愣了愣，才明白自己是被将计就计了。拔剑向温旻攻去，急风骤雨般，招招致命。

　　“臭小子诈死唬我！”

　　干脆抢了温旻的曼陀罗，挂在自己胸前一样有效。至于这小子，就当做一个不甚摔下了崖吧。

　　她高喊：“苑平！还不帮我，在等什么？！”

　　苑平念着之前的烤羊腿之谊，心想反正温旻也不是师姐对手。便不想亲自出手，抽鞭时有些慢吞吞。

　　温旻渐渐不支，眼看同门相残即将上演。

　　千钧一发，暗处又蹿来一条身影，虎虎生风地加入战团，将温旻护在身后。顿时改变了双方实力对比。

　　是游一方。

　　他厉声高喝：“秋离姐要违了规矩么？你已经没了丝绒曼陀罗，当原途下山！为何还要追袭小旻！”

　　宋秋离住了手，眼中愤怒与羞辱满溢。

　　她与苑平打温旻一人还可稳操胜算。对面突然来了游一方，以二对二就要费些思量。

　　怎么这么巧？游一方正好路过？！

　　游一方尚义愤填膺：“小旻师弟还说让我不要擅自现身，给同门个面子。他大病初愈，你也忍心暗算他？！”

　　温旻站在游一方背后，笑得很从容。脱下外袍，从背后摘出一个皮囊扔到地上，又将衣服架在火上烤。

　　声音如水，异常宽容：“一方师兄莫要生气，秋离师姐只是夜深看不清，不小心将我当做了‘坏人’。”

　　宋秋离明白了：方才温旻身上被暗器打出的血，来自地上的皮囊。

　　他猎了一头饿狼，用狼皮包血，混着雪水，绑在身上。坐在火边，狼血便不会凝。他便是如此坐在明火旁边，等自己上钩来袭。

　　游一方则埋伏在旁边，随时等着帮手。

　　不，他们等的不光是我。宋秋离恨恨地想。

　　温旻要捉“坏人”——胆敢动他的所有人。

　　游一方已受了这小子蛊惑，和他结了盟。

　　修罗场上同门相残历来是不言自明的秘密。沈知行一支没有其他弟子上山。温旻年少，又首次参加，危险万分。他必须结本组最强的人，拉笼其他组关系尚可的人。

　　他进修罗场，从开始便没想着独自打上山。

　　果不其然，黑暗之中又簌簌闪出两条影子，各自在温旻对面坐定，默默烤火。看着宋秋离的目光中透出一股狠劲儿，似她不退就要一齐动手伸张正义。

　　全都是伏虎堂耿烨一支的弟子——是游一方的同门。

　　温旻已经当她是死人，目光越过宋秋离，望向苑平：“夜里这么冷，阿平要不要来烤火？”

　　苑平懵着。师姐只是瞬间便失去了资格，自己面对此形势，完全没有商量的筹码。面对前几天还一起吃肉玩耍的温旻，真不知道要不要答应他。

　　温旻很是宽容，并未逼他入伙：“过了今夜，天亮后送你去找大师兄——一方师兄你说呢？”

　　温旻的笑里，是万分的笃定。

　　他不急，也不怕。

　　小小的修罗场试炼，不过是最简单的头脑和力气比拼。满脸天真的苑平就算回到大师兄身边，又能掀起什么浪呢。

　　＆＆＆

　　维摩宗冬腊试炼名次落定。

　　温旻喜得第十三番位。

　　少年参选、又受伤情影响，虽不比沈知行当年一举拔得头筹，却能得此名次。况一路屡屡协助同门度过难关。得简易遥大大嘉赏，允来年去姑苏赴爨莫扬之约，为师父夺回梅尘剑。

　　温旻将奖励分成三份。游一方最大一份，中间一份留给小七等同门，另一枚轻巧金荷包悄悄送给苑平。

　　自己只留白银若干，下山买了好酒孝敬师父。沈知行代他邀简易遥同饮。

　　这一来，便到年末了。

　　一朵烟花腾到半空，炸裂千般颜色。

　　除夕之夜，万里同庆。冰雪封疆的北国到春花绽放的南海，无不融入同一场欢乐。

　　繁华过后，深夜之中，温旻离开跨年大厅。辞别尚在共等新年第一丝曙光的宗主、护法等前辈，回到住处。

　　师弟们都已下山回乡。通铺房中出奇地安静，同外界的喧嚣热闹，迥异如隔世。

　　温旻打开了通铺里端属于自己的上锁柜子，摸出一册空白的蓝本子。从本中小心地捏出一朵风干水仙花。在梦一样的灯光里仔细端详。

　　水仙花因风干而脆弱，颤微微的，美丽却是永恒。在灯下是纯到透明的白色，中间一点动人黄蕊。

　　＆＆＆

　　南海郡，金家堡。

　　除夕之夜，金家仍然早早就寝。

　　金不戮扶了父亲休息后，回到属于自己的院子。进了卧房，打开抽屉，拈出来自小五台山的信。斟酌再三，置于烛前，意欲焚化干净。

　　今年的最后一个夜晚。过往的，便留在过往吧。这一年，终将结束。

　　余光瞟见因拿信翻开的抽屉，一角卧着面玉牌。

　　金不戮将它举起。只见月下的牌面晶莹剔透，曼陀罗花傲然又肆意生长。虽只是雕刻，却生动得烟花都失了颜色。

　　他手中顿了顿，放在火边的信纸，最终又被小心地撤回。

　　＆＆＆

　　云南依旧如春，南宁州的新年欢腾却不属于明月山庄。

　　年夜饭，爨莫扬见了姐姐位置上摆的空碗筷，和母亲恹恹的病容。那滋味，如刮刀走过一遍骨髓。是缓缓的、慢慢的恸意。

　　夜里回了屋，独自静坐。爨莫扬想起了什么，去衣柜里摸索。拿出一方铁皮小盒。

　　还在。

　　暗哑光泽反射烛光，严丝合卯，密不透水。是来自南海的精巧工艺。

　　金家堡的金创药。为他涂脸用了一半，另一半封存在内，随他远赴千里来到云南。

　　＆＆＆

　　天山隐秘一角，窦胡夹起一条鸡腿放进苏梨碗里。笑起来有点舔颜的意思，灿惯了莲花的舌头却什么都说不出，兀自傻笑。

　　“这是喻太太？”苏梨大惊小怪。

　　“不不不，万万不可能。”

　　“熬过了今年，居然没被任何人找到，多谢二师兄啦。”

　　窦胡大大的笑眼都乐弯了：“有我在，自然没事。师兄自要一直护着你的。”

　　“不知道温旻哥哥他们怎样了呢？”苏梨妙目望向星空，思绪已飞关山万里。

　　窦胡脸上的舔然顿时变成灰土，更有二十万分的酸意：“那个谎话连篇的小子，不必惦记。”

　　苏梨笑里满是狡黠和兴奋，更如早春桃花，映照漫天丽色：“维摩宗与明月山庄相约姑苏论道。开春，都会在那里再见的吧？”

　　窦胡低头吃肉，心里盘算着另一件大事：到了春天，金家的小子见到温旻那小子后，便会给他来点“药”了。

　　生意能往北做多少，就要看金家的小子争气不争气了。

　　--------------------

　　情节地图：

　　感谢小天使跟看至此！这个故事的第一部 分就到这里啦。人肉分个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