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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31)

作者:一只大蜗牛 时间:2022-07-19 07:41:44 标签:强强 年下 宠文

  他摸不准刘瞻的心思,只得尽量宽慰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一战虽然战败,士卒损伤却并不大,并未伤了元气,殿下不必为此太过忧心。”

  水生忙搬来椅子,秦恭坐下来,又继续道:“况且这次败军之责,乃是下官治军不严所致,与其他无关。分兵夹击,以为掎角之援,合于兵法,乃是用兵正道,陛下圣明烛照,岂会不察?还望殿下暂且宽心,善保玉体才是。”

  刘瞻知秦恭总统一军,事务繁忙,见他今日竟特来自己榻前宽慰,又羞又愧,忙道:“多谢大将军提点,瞻记下了。瞻只是偶感小恙,不意竟劳大将军玉趾。”

  他病了多日,喉咙已哑了,开口颇为费力,却紧跟着又道:“大将军来得正巧,瞻有一事,正要向大将军请教。”

  “不敢当。殿下请讲。”

  “先前那个向夏人传讯的内奸已经伏法,听闻其一火之中,其余九人,似是并未受罚?”

  秦恭点点头,“那人并未供出军中还有其他党羽,那九人均不知情,因此只训诫一番,便放归了本营。”

  “瞻近来无事,恰好读到《商君书》,虽觉其用刑深刻,却觉仍有可取之处。”刘瞻喘过一口气,又道:“秦人防民,如防仇雠,自然是取败之道。其什伍连坐之法,如今废置已久,但瞻以为稍加变动,未尝不可用以约束士卒。”

  他这话只起了个头,秦恭便已知其意,“殿下是说,要让一火之中士卒互保?”

  刘瞻一怔,随即道:“正是。不知大将军以为可行么?”

  秦恭所言“互保”,其实是让士卒彼此连坐、互相监督之意,前朝也有制度。一火十人当中,谁若触犯军法,其余九人也要连坐,如此人人戒惧,生怕遭人连累,便自会互相留心监视,一有不对,便向长官告发以脱责。此虽是酷法,却也算得上是束伍良策。

  这些时日刘瞻虽然病得潦倒,却也难免暗暗寻思:一火虽只有十人,可行军之时,火长未必能时时照看,那人恐怕便是趁火长注意不到时,寻机向夏人报信的。但他擅离队伍,其余九人,岂能人人不知?定有人瞧见,只是事不关己,便未上心而已。

  若行连坐之法,除非这一火十人,个个都是夏人奸细,不然定有人能告发此事,也就不会有此一败了。

  秦恭闻言沉吟片刻。刘瞻所说,他其实也已想到,只是此法若行,长远来看虽是好事,推行之初却甚坏军心。如今与夏人大战在即,他本就身为一军统帅,若又上疏推行此法,将来一旦事有蹉跎,两相追究下来,他只这一颗脑袋,如何担当得起?

  刘瞻年纪虽轻,却也算久经宦海,见他沉吟,已知其心思,微微一笑,又道:“大将军若有所顾虑,可由刘瞻一人向父皇上疏言事。”

  他言中之意,乃是要与秦恭共分其咎——若是推行此法,将来出了岔子,败军之责,由秦恭担待,始作俑者,则是他刘瞻。

  将来若是成功,便是就此为雍军堵上了一个窟窿;若是不成,那就是捅出来了一个窟窿。他身为亲王,与雍帝有父子之情,除非是捅破了天,不然总不会有杀头的罪过,手脚自然能比旁人放得开些。

  秦恭虽然老成,却并非畏葸之人,闻言便正色道:“殿下既有如此担当,下官自也不能临阵而退,当与殿下一同担待下来才是。”

  “既如此,”刘瞻又挣扎着撑坐起来些,“瞻过两日便上疏,今冬恐怕只能坚守不出了。”

  秦恭虽不像柴庄那般将刘瞻当做纨绔看待,可心中却也以为他此来凉州,定是要求功避过,不意他竟能如此,意外之余,一时倒也有几分欣慰,关心道:“殿下还是先养好身体为上。凉州地僻,恐无良医,下官还是急报长安,请陛下遣御医前来罢。”

  刘瞻闻言,只觉原本烧得发烫的身体霍地一凉,两眼中一霎时现出父亲闻报时脸上会露出的神情——父亲会如何看他?

  他稳稳心神,强笑道:“小可之疾,不日便愈,不必惊动长安。”

  秦恭瞧着他这一脸病容,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让良医来诊治为好。”

  刘瞻心中焦急,当着秦恭的面,强打精神吃了些东西,不料还没撑到他离开,便又忍不住吐了一地。

  秦恭见了,愈发忧虑,站起身来。刘瞻瞧他神色,是定要向长安发报不可,情急之下扯住秦恭袖口,半边身子挂在榻外,“大将军若真为刘瞻打算,千万别写这封信!”

  秦恭一怔,虽不解其意,可见他满脸恳求之色,只得答应下来。

  待秦恭离开后,水生一面收拾地上,一面低声嘟囔:“连大将军都来了,阿皎这没良心的,殿下病得这么厉害,怎么都不知道来看看?”

  他在刘瞻身边,便同刘瞻一样,习惯唤张皎为“阿皎”。说完,摇一摇头,正想出去,却被刘瞻叫住。

  刘瞻心绪未定,闻言更是一惊,“什么?他回来了?”

  水生不解,“都戌时了,怎么都该回来了。殿下要传他吗?”

  刘瞻怔了片刻,虽然一时想不通其中关节,却点点头,“你……你让他过来见我。”

  过不多时,帐外传来动静。刘瞻裹了两床被子,却仍在床上打着哆嗦,闻声偏过头去,正瞧见张皎进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微微从床上撑起身来,唤道:“阿皎……”

  张皎这几日也听说刘瞻身上的病全不见好,虽然心中有几分忧急,但仍没有什么事情可借以求见,不知道刘瞻再问起自己找他何事时,自己该怎么回答,只得每天早上照常去营中,等训练结束再回来。见水生终于来叫他,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跟在他后面赶了过来。

  他瞧见刘瞻,微微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上前几步问道:“殿下唤我何事?”

  “你……”刘瞻心神激动,声音发了颤,才说一个字,便忽地大咳起来。他手攥着胸口的衣服,手背上几根细细的骨头高高绷起来,咳得脸上泛起红色。他心中焦急,可越急便越是说不出话来。

  张皎见他咳得几乎背过去气,忙上前替他导气,可许久都不见好。他粗通医道,按了按刘瞻的脉,不禁拧起眉头。

  刘瞻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像是要说什么,可是咳个不停,半晌说不出半个字。

  张皎本想起身,可被刘瞻这般按住肩膀,以为他坐不住,这才扶住自己,便两手托着他肋下,想帮他躺回床上。不料刘瞻一面咳,一面摇头,一面又按着他肩头不松开,张皎只得继续弯着腰,同刘瞻几乎贴在一起。

  过了良久,刘瞻才渐渐缓过一口气。张皎见状,心里一松,便想直身站起,不料刘瞻竟忽然伸手抱住了他。他一怔,这一下便没躲开。

  “阿皎,”刘瞻轻声道:“你会走吗?”

  张皎不解地问:“去哪里?”

  刘瞻愣了愣,慢慢松开了他,脱力地靠回床头。他瞧见张皎神色,才知他甚至从未想过此事,心里霍地一松,只字不提自己这些日心中所想,只半真半假地嗔道:“我病了多日,你都未来。怎么,你把人救下后,是死是活便不关心了么?”

  张皎听他似乎有责备之意,微觉不安,正色道:“属下知错。”

  刘瞻又好气、又好笑,以为自己语气太严厉了,瞧着他的两眼,放低了声音又问:“怎么不来看看我?”

  他病得没有力气,说话声本就不大,这会儿又放低几分,如何能听清楚?幸好张皎耳力甚强,闻言犹豫片刻,还是答道:“我不知用什么事来找殿下。”

  刘瞻怔了一阵,随后忽然笑了。他这一笑,登时便觉有几分天旋地转,好半天后眼前才又能看清东西。

  他瞧着张皎脸上的担忧之色,一瞬不瞬地看了好一阵,忽然挣扎着向前坐起。

  张皎见他吃力,便来扶他,却不料刘瞻竟顺势两手搂过他脖颈,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只这一瞬间过后,刘瞻便松开了两手,仰面靠回床头,面色如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干似的,只静静地瞧着张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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