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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清欢(86)

作者:顾言、 时间:2020-03-26 11:31:44 标签:宫廷 架空 武侠 HE 情投意合

  江晓寒言语冷静,头脑清醒。江影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他一时冲动而做出的决定。
  或许从平江城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若国无明君,便再培养出一个。
  “不破不立。”像是印证江影所想一般,江晓寒微微侧过脸,坚定道:“朝堂亦是。”
  江晓寒身上的衣衫还未来得及换,领口微斜衣摆发皱。若仔细看,还能看见他袖口上斑驳的些许血迹——那是因忍痛而在手心中掐出的伤口留下的。
  他站得那样直,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替他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只是初冬的阳光徒有其表,虽看起来暖意如春,骨子里却是凉的——恰如江晓寒其人。
  江影的手已经习惯性按上了腰间的剑:“那公子想先对谁下手。”
  若是往常,凭江晓寒的性格,他定会先偏帮着一个,等到情势看似明了之时,再出手对付另一个,最后将宁衍变成那唯一的选择,反正他手中捏着两家的把柄,无论怎么都有退路。
  可江晓寒却破天荒的犹豫了。
  他忽而想起在平江城外做的那场噩梦,梦中的娘亲也好,谢留衣也好,甚至是颜清,似乎都在冥冥中提醒着他什么。
  “……我明日会上书面圣。”江晓寒忽然说:“我会陈情此事,说明利害。但究竟结果如何,最终还得看陛下之意。”
  宁衍似乎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不过瞬息之间,江晓寒便重新整理好了情绪,他客观又理智,将炙手可热的两位殿下分析得透彻非常。仿佛对他来说,“宁煜试图对颜清不利”这件事只是权衡之中的一个小小砝码,甚至不值一提。
  江晓寒似乎深谙“保护”之道,他十分清楚什么时候该表示出对颜清的在意,也明白什么时候应将他随意处之。
  江影跟在江晓寒身边六年,可做影卫的年头要更长。他忽然觉着,凭江晓寒这拿捏人心的能耐,恐怕他是真的能说服宁宗源。
  江晓寒抬头看着头上四四方方的天,缓缓道:“……我会上书陛下,愿为六殿下安朝堂。”
  万里之外的昆仑山,颜清忽而感觉心口一阵刺痛,他手一抖,差点失手摔了卦签。
  景湛吓了一跳,忙看向他:“师父?”
  “……没什么。”颜清掩饰般地匆匆将卦签拢好,问道:“你写到哪了?”
  景湛看了看纸页,老实回答道:“正写到坎卦。”
  景湛最近正学着解卦,便先拿了颜清算过的卦来解。
  颜清不知怎的,只觉得忽然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从小学习阴阳卜算之术,对这些没来由的预感十分敏感。他放下手中的卦签站了起来,却又不知起身应去做什么,于是便又坐了下来。
  他如此坐立不安,连景湛也觉得不对劲。
  景湛放下手中的笔,担忧道:“师父怎么了,有心事?”
  “我忽而心慌得很。”颜清说:“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话对景湛说也是白说,他才七岁,能懂得什么。颜清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卦签,起身走到景湛身边:“我见你犹豫许久了,哪里不明吗?”
  “我在试着解先前的那副卦。”景湛苦着脸,抽过一张宣纸:“可解来解去都是乱的。”
  那纸上写着的正是颜清先前在平江城算的那一卦六爻,这一卦颜清先前已经解了一半,景湛现下解的,正是后面半副。
  颜清见景湛手肘下还压着一封揉皱了的,字迹略显凌乱的卦签,便伸手点了点:“这是什么?”
  “……我解不开,便又辅了一卦。”景湛手忙脚乱地将那张纸抚平:“只是拿不准,反倒越看越乱了。”
  颜清接过他手中的笔,换了张干净的宣纸将卦象按行列重新抄了一遍,耐心与他讲。
  “六爻只能卜凶吉,再细的东西是没有的,你不必过于执着于卦象所指,只要知道个大概便是。”颜清说着用笔尖在纸上一划:“你方才这一卦卜得乱了,六爻以六为数,你只卜三次,自然是副残卦。”
  景湛抻长了脖子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颈:“是徒儿记差了。”
  “然虽是残卦,但既已起卦,便也有一二迹象可寻。乾卦为君,你卜出来的坤卦自然为臣。”颜清又说:“先前卦象所言,坎位在明,有离散之意。卦书之中,坎为……”
  颜清忽而顿住。
  坎为水。
  京中重臣,名姓带水者唯有江晓寒一人。
  颜清先前只当这副卦皆在讲宁宗源,可现在看来万一不是呢。此卦应了离散之相,是为不吉。
  颜清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草木皆兵,可方才那阵心慌非但不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些日子他刻意不去想江晓寒,可人心哪是不想便控制得住的。
  景湛见他不说话了,也有些慌:“师父?”
  颜清不答,他越过景湛,扯过两张卦纸将这卦象仔细对过——皆是凶兆。
  他忽然直起身来,转身往门外走去。景湛扒着门框在后头叫了他两声,也不知颜清是不想理他还是真的未听见,脚步不停地往后头的藏书楼去了。
  藏书楼中皆是孤本古籍,为防走水,屋中从不放明火油灯等物。冬日里天暗得晚,加上竹楼采光实在一般,整座楼显得阴沉沉的。
  颜清本想找一本卦书佐证,却没成想不小心将书架上一只小小的木匣碰落下来。这匣子是陆枫的,平日里颜清根本不会去动。可谁知木匣上的铜锁年份久了,变得十分脆生,这一摔竟然将匣子摔了开来。
  颜清弯下腰,想看看里头的东西是否有损伤,可这一弯腰他才发现,那木匣中装着一枚玉佩。
  是枚刻着半朵海棠的玉佩。
  颜清瞳孔一缩——这玉佩他眼熟。
  在平江城时,江晓寒曾给他见过禁军的兵符,便是一枚刻着海棠的玉佩。那时他便觉得这花样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直到此时颜清才想起来,他儿时从见着陆枫把玩过这枚玉佩,只是当日年岁尚小,又是匆匆一瞥,是以一时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颜清拾起那方玉佩,慌忙从书桌上取了纸笔,将印象中的兵符花样描在了纸上。那兵符上的海棠花并不难记,寥寥几笔便出形态。颜清扔下笔,将手中的玉佩往纸上一对,才发现两块玉佩的花样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
  颜清的手一松,跌撞着向后退了一步。
  这玉佩是陆枫的,怎么会与禁军的兵符扯上关系。颜清忽而觉得后背发凉,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个圈,人世间的万物都在这一个圈内周而复始,不得解脱。
  “你发现了。”
  颜清骤然回头,才发现陆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站在了门口,他面色淡淡地,半分情绪也没有。
  颜清茫然地看着他:“师父……”
  陆枫抬脚进了门,旁若无人地拾起那枚玉佩在手中颠了颠,又拿起描着兵符花样的纸看了看。
  “禁军的兵符。”陆枫意味不明地笑了:“江晓寒连这个都给你看了。”
  纸张在陆枫的手指间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外头的天色还尚早,竹楼里已经暗了下来。
  陆枫将那张画着花样的纸摊平到桌面上,又将玉佩放了上去,才轻飘飘地感慨道:“江晓寒救了自己一命。”
  颜清回过神:“……什么?”
  陆枫用指尖点了点纸上的花样:“禁军。”
  他说着手指微移,又指着那枚玉佩道:“影卫。”
  “我实在太了解宁宗源了。”陆枫收回手,叹息一声:“他为人多疑,平生除了自己,谁也不相信。他多么重用一个人,就会多么忌惮一个人。他现在老了,心力不如年轻时候。多疑变本加厉时,自然会觉着力不从心……对于他来说,拿捏不住的人,就只有死了才能让他安心。”
  说起宁宗源时,陆枫的言语中似乎颇有些熟稔。那种熟稔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习惯,以致于他哪怕刻意装出一副评判的模样,言语间还是有迹可循。
  陆枫身上有故事,颜清从未这样明确的认定过。他从小在陆枫身边长大,已经习惯了他的性格,模样。却甚少去想,在收养他之前,陆枫还经历过什么。
  不过那都不重要,是人都会有秘密。而每个人的路,也只能自己来走。
  从下午起就一直萦绕在心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卦象不吉也好,还是什么旁的也罢。颜清都不准备再自欺欺人地等下去了。
  颜清抿着唇,他看着桌案上的玉佩,忽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从墙上取下赤霄剑,绕过陆枫想往门外走。
  陆枫破天荒伸手拦住了他:“去哪?”
  “去京城。”颜清沉声说。
  陆枫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只是笑着问道:“所以,那个问题你想明白了?”
  “没有。”颜清摇了摇头:“我依旧没有头绪。”
  陆枫挑了挑眉:“那你便决定下山?”
  “一时想不通那也没什么……师父不是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我便亲身去试一试,才能知道他究竟是对是错。”
  颜清若是固执起来,连江晓寒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陆枫拿起桌上那枚刻着海棠的玉佩,颇为怀恋的在手中摩挲了下,才顺手将其扔进了颜清怀中。
  颜清下意识将其接在手中,不由得一愣:“师父?”
  陆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随意道:“旁的面子倒也没有,只是拿着这玉佩,便能出入宫门……之后的事,看你自己的本事吧。”
  颜清自然明白陆枫的意思——无论陆枫因何与宁宗源有牵扯,单凭陆枫此生不入长安城的誓言来看,便知那回忆实在不会好到哪里去。颜清并不是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自然知道他拿着这东西去京城,用得是陆枫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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