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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清欢(85)

作者:顾言、 时间:2020-03-26 11:31:44 标签:宫廷 架空 武侠 HE 情投意合

  “宁煜当我是什么不入流的草包。”江晓寒轻笑道:“这世间除了阿清之外,其他人想要拿捏我,当真是痴心妄想。”
  他摊开手,药粉碎屑从他的指缝中扑簌簌地落下。江晓寒眼神晶亮,锋芒毕露,哪怕是半死不活地躺在这,也是一股桀骜不驯的模样,令人丝毫不敢小觑。
  若宁煜见了他这幅样子,怕是这辈子都再不敢放心用他。
  说起来,这还是江晓寒自平江城分开以来头一次提起主动颜清,江影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江晓寒眸子略微有些失神,微微皱着眉,反倒露出一股脆弱的美感。可他又并不显得狼狈,甚至依旧胸有成竹,仿佛胜券在握。
  平江城的事江晓寒虽然不说,可江影看得出来,他一直觉着亏心。似乎也是因为这个,他刻意避开了去想颜清的事。只是今日不知是身上实在太过难受,还是因为终于觉得有了些堂堂正正的底气,他竟然自己敢说了。
  “……公子。”江影说:“您也知道,四殿下寻不着颜公子,他安全得很。”
  江晓寒淡淡道:“我知道。”
  不等江影说话,江晓寒又说:“但皇权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或许并不致命,却能叫人永无安宁。”
  他垂下眼,轻笑一声:“我不能冒这个险。”
  江影顿时说不出话来。
  “况且宁煜多疑……唔。”江晓寒硬生生咽下了一声痛呼,才咬着牙道:“若我当时有一星半点的犹豫,他都会觉着只有将我的弱点握在手中才能安心……只有我让宁煜觉得,他能轻而易举的拿捏我,他才能暂且不去打阿清的主意。”
  说完这句话,江晓寒便像是累极一般闭上了眼睛。玉狮子将车马拉到了江府的偏门,江晓寒自然不愿让江影留在车上,便先行打发他去给谢珏报信。
  旁的事情也就罢了,可谢永铭不在了,于情于理,谢珏起码要替父戴孝。
  江影好在听话,虽是担忧,但也乖乖下车去了,只嘱咐侧门的门房时刻注意着车马。
  江晓寒听着江影的声音远去,马车内顿时安静下来。他缓慢而艰难地从衣襟内掏出一只精巧的瓷瓶——正是颜清先前给他的那一瓶。
  在宁煜面前也好,在江影面前也罢,他都必须咬着牙将身上的苦尽数吞进腹中。似乎直到此刻,他面上维持的表情才像是裂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从中泄露出些许痛楚的意味来。
  这偌大的京城到处都是吃人的陷阱,只有在这架小小的马车上,他才能放肆地感觉一下“苦”是什么滋味。
  他太疼了。
  谢永铭身死的消息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与经脉中流淌的剧痛混杂在一起,搅得他近乎五内俱碎,齿关硬生生咬出了血来。
  他将那只瓶子捏得死紧,却一粒也舍不得倒出来吃。
  痛苦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江晓寒惨白的指尖陷进坚硬的木料中,疼到极致时,生生将身下的软榻掰下了一块。
  疼痛使他的神志变得模糊不清,江晓寒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地蜷起了身,冰凉的唇颤抖着贴上瓶身,模糊地从唇齿间泄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呓语。
  “阿清……”
  江影说是约莫一个时辰,可也不知是江晓寒硬抗着不肯吃药的缘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足等了有两个时辰,江晓寒才扶着车门下了马车。
  不晓得江影是怎么与谢珏说的,江晓寒刚进了正堂,便被迎面而来的谢珏堵在了原地。
  “明远……”谢珏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臂,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父兄……我父兄他们……”
  少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殷殷期盼地看着他,试图从他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江晓寒目光低垂,发现谢珏手中正攥着一块绸布——正是先前铜印里的那一封。
  他到底还是打开看了。
  江晓寒没有说话,他从谢珏手中抽出那块绸布抖开,发现上面用血写了寥寥两行字。
  “为将者可以为保家卫国而死,也可为江山社稷而死。”
  “满朝文武,唯江明远可信。”
  血迹已经干涸,褪去了原本鲜艳的红,江晓寒的指尖拂过字迹,只觉得字字重若千钧。
  “是自尽。”江晓寒轻声说。
  谢珏眼中的光一瞬间熄灭得干干净净,他愣愣地看着江晓寒,脸色霎时间灰败了下去。
  谢珏忽然觉得想不通,怎么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姐姐,父亲和兄长,皆一个个离他而去,死得悄无声息,连个水花也没有。他忽而觉得这一切都不大真实,仿佛他依旧身在梦中,只要醒来,便会发觉现在还是盛夏,平江的玉兰香溢满城,程沅在外头晾好了酸梅汤,准备用来给他解酒。
  他整个人哆嗦着,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晓寒手中那封信。
  ——不对,还有这封信。
  谢珏的手指根根收紧,他死死地盯着谢永铭的这封手信,眼神逐渐变得癫狂而无措。
  都是真的,他想。梦中没有玉兰花,也没有清甜的酸梅汤。远方那封迟到的家信兜了个圈,换了种模样到了他的手中。盛夏早已经不在,现在他身在刺骨的寒冬之中,甚至无力自拔。
  “江明远——江晓寒,江大人!”谢珏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江晓寒面前,颤声道:“求您指点一二,这世间这朝堂究竟要如何立足,我到底怎么才能为谢家报仇。”
  少年浑身的脊骨像是在瞬间被寸寸打碎,他跪在地上,手中攥着江晓寒的衣摆,狼狈地像一条丧家之犬——或许不该说“像”,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夜之间突逢巨变,连自己姓谢都要藏着掖着。天骤然塌了下来,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没了依仗。
  饶是江晓寒心硬如斯,也不免唏嘘。然而再舍不得也无用,事已至此,若谢珏自己再站不起来,谢家怕是就真的要垮了。
  “谢珏!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江晓寒咬着牙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你父亲姓谢,你一家满门忠良名将,你要想的只有如何振兴谢家,别叫谢家军垮了!”
  谢珏被他打的头偏向一边,白皙的侧脸顿时红肿起来。他啐了一口血,恨声道:“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祖父是忠良了,还不是客死他乡。我父亲呢,我大哥呢,他们不够忠心吗,还不是要死在冤狱之中——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你想报复谁?”江晓寒狠下心来,冷笑道:“我告诉你谢珏,想从狐狸嘴里夺食,你得先变成狐狸才能接近他们,你行吗?就你这副德行,还未近人前,便会被人嚼碎了吞下肚,骨头渣子都不会给你留一星半点。”
  谢珏跪在地上,攥着江晓寒的裤脚哭。少年消瘦的脊骨弯曲成一个尖锐的弧度,仿佛随时会刺破血肉而出。他的哭声已经不像先前在平江时那样放肆了,他咬着自己的手腕,呜咽着将哭喊声吞进肚中。实在憋不住时,才会从唇齿间泄出一两声气竭的嘶吼。
  江晓寒弯下腰,一把拽住他的后领,毫不留情地将人往院子里拖。谢珏拗不过他,踉踉跄跄地被他扔在院子里。
  江晓寒将手中那封血书丢在他身上,厉声骂道:“谢珏,你少在这里自降身份作践自己。你身上生着谢家的骨头,你的眼睛应该盯着大漠,盯着外族,看着绵延千里的军帐,而不是蝇营狗苟地要留在京中与那么一两个小人作对。”
  “我父兄都不在了,哪还有什么谢家军。”谢珏嘶吼道:“没有了,都没有了!”
  “你还姓谢。”江晓寒拽着领子将他拉起来:“你别忘了,你还姓谢——给我站直了!”
  江晓寒盯着少年通红的双眼,一字一句的承诺道:“你父兄的事会有个着落,谢家的名声,也会有个着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咸鱼啊、Alessandra、是浮絮呀、aya1989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99章
  谢珏被江晓寒连唬带吓地轰回了后院,江晓寒攥着谢永铭那封手信,疲累地将自己摔进了宽大的圈椅中。
  江晓寒揉了揉额角,低声道:“……谢家这仇,我会照谢永铭说的,算在宁铮头上。”
  江影说:“公子当真想扶四殿下上位吗?”
  “怎么可能。”江晓寒挑了挑眉,笑意微凉:“若是以往我倒还能考虑一二,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阿清身上——龙有逆鳞,触之则死。他敢动这个脑筋,哪怕是龙子凤孙,也别怪我容不下他。”
  江影有些糊涂了,又觉得江晓寒似乎没那么大的胆子和心气儿想取而代之,不由得问道:“那公子——”
  “在平江时,阿清曾为京中情势卜过一卦,卦象上讲‘乾卦动荡,隐于波涛之下’。”江晓寒打断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触感细腻的绸布,又道:“可谁说这个乾卦一定是‘源’呢。”
  “‘衍’者,水流入海。阿清曾说,乾位动荡,主颠沛流离之相……六殿下现下养在王府中,不正映了卦象吗。”江晓寒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昆仑神卦,不会有错,对不对。”
  有那么一瞬间,江影几乎要觉得江晓寒疯了。
  宁衍今年满打满算还没活满五周岁,甚至还未到生根之年,日后会不会夭折还不好说,结果江晓寒现在说,他看中了宁衍为君。
  “公子。”江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真的觉得卦象说的是六殿下吗?”
  “哪怕不是,那也必须是。”江晓寒站起身来,负手行至门口:“这天下需要一个明君。宁铮主意不正,好听人言,若出了佞臣,怕会有损国运……而宁煜若是单单为人多疑,手段狠辣也就罢了。现在竟动上了歪门邪道,妄图以药控制人心。如此行径日后必定独断专行治国不正……是以这二人皆不可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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