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92)

　　在宗洛垂眸沉思的片刻, 元嘉也从渊帝那领命而来。

　　到他身旁后, 这位年迈的老内侍先行了个礼，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殿下, 是制衣局未给您送冕服不合身吗？殿下今日为何只穿一件素衣便入宴了？”

　　万万没想到, 竟然是来问这个的。

　　被这万众瞩目的视线暗地看着, 宗洛头一回觉得有些尴尬。

　　他侧了侧身子：“并非如此是制衣局送来的冕服出了些差错。”

　　宗洛实在想不通，就这么一点小事，渊帝竟然还派了元嘉来问。

　　明明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份, 这皇子冕服, 说到底，穿不穿都一个样。

　　宗洛没有详细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在宫中打滚多年，早已混成人精的老内侍自然也就清楚是不方便说，更不会多问。

　　“原来如此。”元嘉慈眉善目道：“陛下这是看见殿下未穿冕服, 心里惦记着殿下的。说到底还是下人们疏忽了, 下回老奴一定好生叮嘱。”

　　得到答复, 内侍又一行礼, 起身回去复命。

　　听完后，渊帝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冷哼一声。

　　由于刻意放低了声音，那些竖起耳朵想要打探些消息的人什么也没听到。只是抬眸看圣上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悦。

　　立马就有不少人在心底摇起头来。

　　为国捐躯，立下大功的三皇子大难不死，竟然都没有扭转在陛下心里不受宠的地位，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

　　至于什么遍寻良医治眼睛，说到底不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若不这么做，才是寒了将士的心。看来这位未来也是没什么指望咯。

　　茶过三巡，这才终于进入到宫宴的第一道正题，献礼。

　　这道程序是每年争芳斗艳的第一等。

　　更何况夺储之势摆在这里，只有愈演愈烈的份。各个皇子们削破脑袋都想在贺礼上弄出花来，好让渊帝龙颜大悦。

　　虽说夺储一事由巫祭大典下最终定论。但前朝末代那位暴君都还联合大巫干过假借神名义，扬言王朝千年不朽，结果自己在位没几年就被端了。

　　说到底，太巫卦国运传得再玄乎，人们都还是更愿意相信手上切实掌握的权力。

　　司仪授茶之后，内侍便高声开始了吆喝。

　　按照规矩，皇子应该按照长幼排序，依次献礼，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三皇子宗洛。

　　但若是一嗓子吆喝下去，无异于明面上恢复身份。于是礼官请示渊帝，得到首肯后决定将宗洛排到最后一位。

　　于是第一位上来的，就成了宗承肆。

　　麾下得了一员才思敏捷的谋将，又成功拉拢了刚回朝不久的三皇兄，宗承肆现在可谓春风得意，面上也不由挂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看着礼官将他手上的锦盒拿走，检验无误后这才呈送上去。

　　内里放着一枚乌黑色的丹药，上方刻着繁杂神秘的丹纹，仅仅只是打开锦盒，都能闻到扑鼻而来的丹香。

　　礼官顺势报道：“混元仙丹一枚！”

　　听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宗承肆心里得意，夸夸其谈：“父皇，此乃混元丹。丹方来自于漠北一处神秘仙墓，上方记载服用者可治疗身上隐疾，效益极佳。只是丹方内记载的材料十分难得。说来惭愧，儿臣这些年寻遍天下，也只堪堪找到足以炼制一炉的药材，请北阳山空白大师出手，耗费九九八十一天炼制出炉。”

　　“儿臣早就听闻父皇年轻时征战四方，戎马天下，保家卫国，故此多有留意此等妙药灵丹。正巧赶上父皇大寿，故此将其献上，祝父皇寿与天齐，龙体安康。”

　　仙丹，这可是有钱有人脉也难以搞定的东西。

　　殿上权贵无不在心里称奇。

　　仙墓里出来的东西无疑都是顶好的东西，只是仙人留下的考验千奇百怪，进去便是九死一生。这么多年，上至天下第一的剑客，下至专职盗墓摸金的团伙，都没在里面讨到过好。

　　原以为四皇子出身低贱，多年来不学无术，夜宿花柳风流纨绔。没想到这回陛下大寿，竟然拿出这等千金也买不到的贺礼。

　　不少人都露出考量的目光。

　　果不其然，渊帝舒展眉头：“你有心了。”

　　自古皇帝多爱寻仙问道。但凡是帝王，到了这个最顶端的位置，唯一希望的自然身体健康，好统治江山千载万载。更何况是渊帝这种掌控欲极强的暴君，早年间征战留下不少暗伤隐疾，的确这些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这枚混元丹若真有如此效用，那可谓送到了心尖尖上。

　　宗承肆这一番操作，可谓投其所好，故此龙颜大悦。

　　渊帝心情一好，于是再吩咐宫人赐茶，众人也松了一口气，又跟着行一遍礼，与君同饮。席间气氛比起先前拘谨热烈些许。

　　有了四皇子这一个珠玉在前，接下来的贺礼就稍微有些平平无奇了。

　　“金丝软甲一件！”

　　五皇子宗元武献上的是一件金丝软甲。

　　或许是武将出身的缘故，渊帝一直有搜集各类武器兵甲的兴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只是天下兵器谱早就成型，大多都流失，下落不明。剩下那些有名的，几乎都有主，还都是惹不起的。

　　例如天下十剑里宗洛的七星龙渊，虞北洲的太阿，盛放在大渊皇宫里的湛卢宝剑，历代鬼谷子的佩剑承影

　　金丝软甲也算是兵器谱里赫赫有名的防具。据说昔年魏国凤月君便有一件，穿着它后于千军万马中杀出敌营，名噪一时，金丝软甲因此得名。

　　只不过这玩意虽然有名也有用，是件稀罕物，对渊帝来说却远远比不上老四献上的仙丹。毕竟他早就从将军转职成了皇帝，此生不可能御驾亲征。再加上又有武艺仍在，寻常刺客根本近不了身。金丝软甲通体用金线制成，穿在身上沉甸甸的，更不可能每天穿着在宫里晃悠。

　　综上所述，这就是件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仅能用以收藏的贺礼。

　　紧跟在宗元武背后的是老六。

　　“泰山贺寿图一份！”

　　宗永柳送的是一扇巨幅挂画，据说请了列国知名绣娘，花费大半年时间，一针一线修成，上方绣着渊帝两年前在泰山封禅时的一幕。其中特地加上了祥云和河山，有一统天下，羽化登仙之意。

　　这挂画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先是找了名家设计绘制，再是荟萃最完工后还送到巫祠那进行了为期七七四十九天的加持。

　　然而，面对老五老六挖空心思准备的贺礼，渊帝都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不错，吩咐宫人将其收起，没有过多表示。

　　这一回最终赢家，看来还是四皇子了。

　　群臣心底感慨。

　　接下来就是宗瑞辰。

　　内侍扯起嗓子喊宗瑞辰时，宗洛暗地里安抚着摸了摸他的手，也跟着小八一起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拱手行礼。

　　礼官接过宗洛手上的锦盒，高声报道：“万年老参一根，东海珍珠十二颗！”

　　宗瑞辰肯定是送不出什么新奇贺礼的，所以宗洛一并将他的贺礼也准备了，随同一起献上。

　　万年老参？

　　正端坐于座席上的裴谦雪听了，神情略微错愕。

　　看到宗洛同宗瑞辰的互动，面对他时也没有原先那般拘谨，裴谦雪还以为瑾瑜已经记起来大部分事情了。

　　没想到，竟然没能想起这块玉。

　　他想起前些年瑾瑜一直拿在手上，不管到哪，一有时间就拿着刻刀翻来覆去雕刻的神龙玉，心底颇为遗憾。

　　若不是裴谦雪亲眼目睹，他也不会想到渊帝竟然如此看重瑾瑜。

　　四皇子进献的仙丹固然好，但再如何，也比不过亲手雕刻的一番拳拳之心。

　　就算宗承肆再多送一炉仙丹，也改变不了他在渊帝心里草包废物，上不了台面的形象。反倒是瑾瑜明明一腔孺慕，却不敢轻易宣诸于口。若是错过了这次，恐怕之后再想起来，没有寿辰这么一个由头，也不会敢私底下送了。

　　裴谦雪这么想着，宗洛也恰好说完：“谨以此物献于陛下，愿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参虽多，但万年老参也不多得。十年有一根出世就不错，列国估计也只有几个大国国库里才放着一两根。东海珍珠则一直是福瑞的象征，在这么多珍珠里挑出十二颗珠圆玉润，半个孩童拳头那么大，又极富光泽的，也属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