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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死后第三年(69)

作者:道玄 时间:2021-11-15 02:32:30 标签:年下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穿书

  萧玄谦从来不过问后宫,他一无皇后、二无妃妾,对温太妃也只是表面过得去,实则不闻不问,没有半分庶母情谊。这个有幸活到最后、而又不幸活到最后的女人,无法见到她的亲生儿子,在临终之前只能牵着小世子的手,泪水纵横。

  小世子跪在她床边,不知是听谁的吩咐,在慈爱的庶祖母面前背出了《论语释疑》,温太妃猝然抬眸,苍白衰老的脸上惊现一种恐惧的神态,她用尽力气地捂住小世子的嘴,勉强、几乎支离破碎地说:“不要说,不要说,换一个……”

  冷眼旁观的萧玄谦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惧怕。

  那个“罪臣”,那个不顾一切也要离开、也要“死”在去年冬日的人,他一想起来便满心炽热、又痛苦思念得难以忍耐的那个人,最初成名时,便是跟当时的谈玄大家辩论王弼的《论语释疑》。

  正因如此,后来作为他学生的萧玄谦,几乎已将这些内容倒背如流。比起说是仰慕对方来说,某种念念不忘、而又模糊不清的爱慕,反而才是催使着他一遍又一遍牢记这些内容的主谋。

  温太妃竭力观察他的身侧,发觉这位冷酷莫测的皇帝并没什么表情之后,悬心不已地交代了小世子几句,然后擦干眼泪,回光返照似的送走他,一直望着那孩子磕磕绊绊地跨过门槛,她才扶了扶散乱的鬓发,对皇帝道:“您会怎样对他?”

  她在名义上是对方的庶母,而在身份上,比之登临九五的天子,却又卑如微尘。温太妃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坐了起来,将发间的一缕银丝藏进簪后。

  萧玄谦坐得很远,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小世子懵懂无辜,玄泽也早已妨碍不了陛下什么了。”温太妃道,“小孩子,不知道陛下的忌讳……”

  “什么忌讳。”萧玄谦冷不丁地道,“朕有什么忌讳?”

  说不清温太妃是将死之时的糊涂,还是毕生最后的清醒,她道:“谢帝师。”

  这忌讳果然瞬息应验,这绝无人敢提的三个字,在将死之人的嘴巴里冒出来,果然摄足了分量。

  轻飘飘的几个字,就如同抽筋扒皮的刀一样,切肤地划过血肉。

  萧玄谦盯着她的眼睛:“朕为什么要忌讳一个死人。”

  而马上将变成另一个死人的温太妃,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很难以形容的笑容,像是施舍、又像是同情,就仿佛在说——你看,你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萧玄谦的暴怒在顷刻间到达了顶点,而又被掐断在喉咙里。他对于人世的掌控,最多不过是生与死之间,而却抓不住那只逃离的蝴蝶、那只归隐山林的鹿,也掌控不了眼前这个——宛若解脱的女人。

  这世上最后一个跟先皇有关系的女人,也死在了他的眼前。

  他见得最多的就是汇成河流的血、涂满剑锋的萧家的血,那些被誉为皇族的人,总在自相残杀里别出心裁,总能在尊贵之身这四个字里,加上血债斑斑的囚笼。

  连他也不例外,谢怀玉走后,他就扣上了汲取鲜血的锁链,被装进了囚笼里,以对方的名字、旧事,作为栏杆界限,死死地锁住了当今天子。即便他有时并不愿意承认。

  萧玄谦站起身,看着温太妃的身躯被盖上白布,发丧的幡传递到恒王府上。他跨越门槛,出现在外面时,眼前布满了光线之下、折射出来四散的浮尘。

  当夜,他的暗桩向他报告了恒王府的反应,短短的几行字里,他似乎能遥远地见到年幼世子的哀哭之声,还有自己那个五哥紧绷着身躯、在莫大哀痛中沉默不发的面容。

  暗报随着这个愈加空旷的宫闱燃烧成灰。那把刻着“天下太平”的剑,就悬在他处理政务时触手可及的地方。萧玄谦望着那把剑时,常常想起谢怀玉将它交到自己手中的温度,他似乎在那剑身上留下过挥动的痕迹,用此斩杀了唯一有反扑之力的七皇子。

  他的目光久久无法收回,直到喉咙灼痛、心口翻涌时,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那个为他举伞过雨幕、拔剑诛政敌的人,已经死去了四十七天。

  那个人从他身边消失,像灰烬一样散去了。

  启明六年,正月初五,雪。

  在他们相遇的第十一年,他空缺了太久的生命,终于又被重新填满。萧玄谦在独自一人的诅咒中惊醒,很久才回过神,他怔怔地凝望着在怀里睡着的熟悉面容。

  夕阳残照,光晕透过车窗,朦胧地映出一片很淡的昏沉光线。光线中漂浮着微尘,滚动的车外有风声、蹄声、马匹的嘶鸣,还有一份熟悉的呼吸、刻骨的气息陪伴着他。

  萧玄谦想,我真是三生有幸。

  他低下头,慢慢地贴了一下对方,在交错的呼吸中稳下情绪,心中难以抑制地泛起波涛,他想,我会一片一片、一点一点地把碎掉的镜子拼起来,即便割伤手指也无所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被病症和偏执一片一片摔碎的镜子,折射出天边而来满是裂隙的光。

第46章 巧合

  萧玄谦尚在路上,三道旨意便已接连不断地传往京都,继而发往天下。其中有些内容谢玟看过,有些没看过,也就不知道小皇帝真的将那把剑交给了他——不止是“天下太平”,还有真正能够摄政,能威胁到君权咽喉要道的无形之剑。

  哪怕是他当初在朝中贵为太傅,可以辅弼君主、代管天下时,都没有受到皇权真正的低头和认可。而如今突发此事,朝野的风刮得越来越动荡怪异,近年来新入朝的臣子中,虽大多是受益于谢玟当年一力推行的科举,但终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奇人物的名字出现在圣旨上——还马上就要见到了。

  而此刻,原本应该在明日抵达、由百官拜迎的天子车驾,却悄悄地停在了尘封故地之间。那个被无数人日思夜想辗转难眠地揣测、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谢大人,才撩起车帘,从飘雪的洛都行至冰封的北国。

  洛都处于中原地区,虽然冬日常雪,但消融得也不慢。而京都的寒气又深沉一分,冰层冻结、冰上常常可以拉过车马。沾了天子所在的光,这片四季分明的土地,才能既有寒冷温度的冷冽肃穆,又充斥着政治中心的庄重繁华。

  萧玄谦扶着他下马车,谢玟立在他身旁,被小皇帝罩了一件雪白的大氅,他抬头望去,见到谢府的匾额明亮干净如故,风雪从檐外刮来,落在上面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

  谢玟凝视了很久。他衣着整齐、精神也尚好,就是厚重的大氅一压,萧玄谦探知似的围了围他的肩,只凭手掌丈量,依然觉得他脆弱单薄。小皇帝顷刻有些低落,贴着他道:“我明日回紫微宫……”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近似一种撒娇的暗示:“今日我陪老师用晚膳吧。”

  谢玟看着牌匾不答,小皇帝呼吸的热气就过来荡着他的耳廓,不停地道:“老师……怀玉……谢太傅?”

  谢玟反应过来,转头道:“你——”

  他刚出口一个字,对方便凑过来要亲他,好在谢玟虽然让他磨得习惯了这种轻吻,但记得这是在外面,抬手屈指敲了他一下,抵住这小兔崽子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耳鬓厮磨,看着他不轻不重地道:“这么快就给我恢复原职?不是你处心积虑把我挪去当太史令的时候了,你让我编写史书,究竟是想看我写出个什么话来呢?”

  谢玟说完便上前去,周遭的侍卫早已率先撕下了封条,他抬手推门,大门吱呀着散向两边,槛下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启朝的官制之中,太傅并非虚衔、也不是远离政治中心的荣誉称号,而确确实实能够在主少之时代管天下、成为实际掌权人的位置。只不过“谢太傅”这三个字,他已很久没听过了,似乎在百官、在所有人眼中,他的第一顺位称呼仍旧是“帝师”,就算他左迁太史令,也依旧如此。

  萧玄谦跟随他进入谢府。

  这座尘封了许久的府邸宅院,并不见当年栽满了花草的绮丽芬芳。那些花草皆枯死,残雪厚冰冻结了小湖,只有一棵谢玟亲手栽种、沉进泥土中生根发芽的树木仍旧鲜活,它的枝叶繁茂至极,像汲取了这个庭院里所有的生命力般,那样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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