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眠(46)

    至于老人，大地一族如今除了姬午，再也没有谁能够被称为老人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中，没有几个凡人能够活到年老。
    不是食物或者营养跟不上，而是他们永远都要面对没有止境的危险和突发情况，年老者们为了自己的族群，也都牺牲了自己，只是为了让更多的族人可以活下去。
    族人们非常迅速的收拾好了东西，不过大家并没有失措的离开现在的聚居地。
    方合找了年轻力健、较有经验的族人去探查周围的情况。
    从太阳自西边升起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到现在为止还什么其他的异象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而越是没有特别的异象，就越是让人担忧。
    被喊起来的族人们全都带着能够带在身上的东西聚集在一起，大家站在村子中间与方合一同看着远方。
    所有人都非常安静，就连孩子们也都是寂静无声的。
    只有一个尚且幼小的孩子仰头看看周围面容严肃的人们来到方合的身边伸手拉了拉方合的衣袂，见方合低下头看向自己后，只到方合膝盖高的孩子用极为纯真的眼神看着方合问：“族长哥哥，我们又要开始旅行了吗？要去下一个地方吗？可是丁丁喜欢这里啊……丁丁不想离开这里啊……”
    孩子的话音刚落下，明显正四处找他的娘亲便小跑过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她轻轻拍了孩子一下，小声道：“别乱说话。”说完朝着方合鞠了一躬，“孩子还太小了……”
    “我知道。”方合说，“如果能够拥有安定的生活，我们谁也不会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族人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样一个很少会受到其他大能者们影响的能够生活的地方。
    他们甚至已经将周围的荒地开坑了出来，种上了许多挑拣出来的作物。就连那些捕猎回来的动物，也在族长的提议下将一些幼崽囤养起来。
    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关于很久很久之后的规划，还有孩子们长大之后村子该要如何建设的模样……
    他们都已经想了很多了……
    不过那些都只是大家对美好而又安定生活的向往而已，面对真实的世界，他们不可以让自己松懈下来。包括他们的孩子，虽然现在可能还有一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与疑问，但是当他们长大后，便不会再去问这样过于天真的问题。
    “会有那一天的。”方合说，“终究会有一天，每一个凡人都会拥有平凡宁静安全的栖身之所，我们不需要担心周围的野兽袭击，也不需要担心被那些拥有力量的修行者们影响，每一个人都可以毫无防备的睡到太阳升起……我们能够拥有充足的食物，不需要担心河水被影响而不能饮用……不用害怕身上突然出现的变化，又会变成什么可怕的东西……”
    “会有那一天。”
    方合的声音非常平缓，他就这样看着被女人抱在怀中的孩子说出了这些话。
    所有看着方合的族人都屏住了呼吸。
    因为方合说的太过于平静，平静的好像他口中的那个世界真的能够出现……所有的族人都忍不住的感到向往起来……并且在他们的心中，他们心中那种对于未来的一丝迷茫再次一点点消散，族人们眼中的光芒再一次变得坚定。
    “族长……”抱着孩子的女人忍不住的开口问，“族长……那一天真的会出现吗？”
    方合微微的露出笑容，伸手点了点孩子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脸。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孩子们一个个可都是骨瘦如柴，这样的婴儿肥可是极为难得了。
    “会然会实现。”
    “虽然那一天可能需要过去很久很久之前才能出现，但是……只要我们不停的努力，努力的生存下去，那一天终究会来到的。”
    到外面探查周围情况的族人陆续回来，跟方合报告了周围的情况。
    方合他们现在的聚居地周围有很多的山林，这些山林中虽然不一定住着什么过于厉害的生物，但多少也各有各的特点。
    正是这些山林让方合他们如今的聚居地能够有着如此安宁。
    毕竟是山林，哪里都会生活许多动植物在里面，这些动物也是方合他们族群会防备的生物。
    这些动物在白天并不会全都出现，但每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鸟鸣声便会远远传来。
    但是今天的情况非常不对，没有鸟鸣声，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那些小动物们包括对于凡人来说极为厉害的拥有修为的生物们，也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族人们一个个回来全都给方合报告了差不多的事情。
    而那些路过河水或者特殊山地族人们则道：“不仅仅是山里的鸟雀野兽，还有河水里面的鱼也都躲了起来，也有一些地方的鱼不停从河水里往岸上跳，好像水里有什么怪物一样。这些情况全都不正常……”
    族人们才把报告的事情说了出来，方合突然就抬头朝着西边的天空望去，然后他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阴影从远处以极高的速度移动过来。
    起初方合以为是乌云，因为那片黑影着实巨大，但很快方合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不是乌云，那是一群鸟雀，一群成了精的拥有修为的鸟雀。
    在上古大陆这种地方能够活下来的动物就没有哪个是普通的，普通的禽鸟走兽早就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这些禽鸟走兽从来都是一个比一个聪明，就算是飞行，在现代社会中理应只能飞出麻雀速度的鸟儿，在这里为“生死所迫”都能够飞出雄鹰的速度来。
    还是那个理由，足够普通的全死了。
    就连活下来的禽鸟都如此，成了精拥有修为的禽鸟，飞行起来的速度比之御剑飞行都要快上一些。
    故而方合前一刻看着还在极为遥远地方的禽鸟们，转眼的功夫就飞到了众人头顶。
    族人们一见这么多的禽鸟，非常机敏的躲了起来。
    一只拥有修为的鸟都能够给凡人带来不小的麻烦，更不要说这么一大群拥有修为的鸟了。
    不过这群鸟儿今天明显没有捉弄凡人的心情，它们一只飞得比一只快，仿佛后面有什么要命的东西在追逐它们，一个个犹如离弦之箭穿梭出去。
    当这么多拥有修为的鸟儿飞过的时候，躲在屋子里的凡人们还能够感觉到被卷动的气流，外面地上的草木都被掀飞起来，不太牢固的房子房顶也飞了出去。小孩们如果不是一直都有大人抱在怀里，大家人们又一直机警的抓着身边的东西，只怕都会被这疯狂卷动的气流带出去。
    好在这些鸟儿虽然数量众多，但飞得极快，不过一会的功夫，这些从头顶飞过的黑压压的禽鸟大军便消失了。
    方合站起身来望向那些拥有修为的禽鸟远去的方向，只见在它们路过的地方，地上的草木泥土有不少都被翻了过来，而它们中间的位置所对应的地面情况最为严重。
    事情看起来真的非常严重……
    原本的方合内心中多少也有一些侥幸的心理——虽然只有一点点——你见太阳从西边升起，但他们这些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不一定会受到影响呀，说不定唯一带来的改变只是植物们叶子的朝向变了一点而已。
    当然，这只是一点点的希望罢了，方合也知道这种不受影响的情况发生概率会有多低，他也不想带着这些族人离开现在尚算安全的聚集地。
    但是现在不行了。
    在看见那些疯了一样飞过去的鸟，方合就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特别是他记得南烛、云烨还有合不止一次的跟他提到过的上古大陆天空倾塌、大地碎裂的事情……
    姬天合不就是死在那个时候吗？
    许许多多杂乱的想法在方合的脑海中不停穿梭，而方合的面容看起来特别平静，好像这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什么会让人觉得天崩地裂的事情。
    而方合的镇定，正是大地一族的族人们如此镇定的原因。
    “呼术，你过来……”方合轻轻开口。
    方合的声音并不算大，但站在方合不远处的呼术却立刻走了过去。
    方合将呼术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中道：“你现在带着族人朝着刚才飞过那些禽鸟的方向开始走，不到可以确定安全的地方或者是那些禽鸟走兽躲藏的地方就不要停，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一下。”
    “族长？”呼术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以为方合要在这个时候扔下族人独自逃跑，如果他们的族长想要这么做，早就已经做了而不是等到这个时候。
    对于方合想要离开的事情呼术其实是感到担心的，他担心方合一个人独自行动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正因为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呼术才会特别担心。还有一个在这种紧张时候说出来可能有些让人感到无奈的事情，那就是他们的族长稍微有一点点路痴。
    偶尔他们的族长能够把自己迷路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可就算是迷路了，族长最后也能够自己迷路迷着走回来。
    对于族长身上的这一本事，呼术在感到无奈的同时，确实是非常服气的。
    不说迷路这件事情，在路途中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危险——要知道这个世界你随便去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地方，其实可能是某一个巨兽的嘴巴——就说迷路本身而言，最后还能够活着一路迷回来，那是真的厉害。
    但能活着回来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永远都是如此好运。
    呼术担心的正是这个。
    方合对着呼术露出笑容来，非常明朗而又不容拒绝的充满信任的笑容，他抬起手来拍了拍呼术的肩膀，声音的语调未曾改变，“不要太担心，我不会有事情，我是去找你们的族长夫人。”
    呼术一听族长夫人四个字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看着方合良久把张开的嘴巴闭上了，不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应下了自己的“任务”，不过呼术在离开前还是忍不住的转头问了一句：“族长……你怎的不需要带一些人一起去吗？”带一些人一起走，总比一个人走要安全一些。
    不过方合摇了摇头拒绝了，“你们族长夫人所住的地方，除了我以外，谁都去不了。”
    明明方合说这些话的时候都非常平常自然，但有一瞬间呼术感觉自己好像被塞了一口狗粮。
    族长夫人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拥有修为的人。
    虽然大地一族作为凡人中的一支，如同其他凡人一样会受到很多修行者带来的不好的影响，但大地一族却从未仇视过全部的修行者。
    他们所针对的，是那些会对他们平静的生活和生命带来威胁的存在。而这个存在的概念饱含了全部的拥有修为的生物以及非生物等等，也所以在大家看见族长夫人竟然那么厉害，能够见西河巨蟒带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仇视族长夫人，心里头想的反而是族长夫人真厉害，对族长还特别的体贴温柔呢。
    而这么厉害的族长夫人大概是爱惨了族长，不然怎么可能两个小夫夫闹矛盾了，虽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但在外面呆的地方却是只有族长能够去而其他任何人都去不了的地方呢？
    看来族长夫人稍微有一点点小傲娇呢。
    把这一点记在心里  ，被方合说服的呼术转身离开了。
    等到呼术离开后，方合便飞快的拿着南烛交给他的信物——一块漂亮的彩珏——进入了天圆界。
    正常的理论上能够进入天圆界的方法，要么是将大地打穿，打一个能够贯通整个地底的通道，当把这个通道打出来后，站在最底部往下看，就能够看见天圆界中的一片水域以及在水域内的巨大月亮……的底部；要么就是走到上古大陆的边缘，通过虚无的深渊，才能够来到天圆界中。
    但这些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可即使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他们也不一定可以到达天圆界。
    因为天圆界它属于这个世界，却又脱离这个世界而存在。这也是那些修为高深到能够破碎虚空的的大能者们，为什么没有办法找到天圆界的原因。
    至于方合的第一世为什么迷路都能如此清晰的迷到天圆界……
    只能说方合迷路的姿势很清奇，一切又都非常凑巧，深渊的通道正好开到了当时“姬天合”所在的地方，然后迷路的姬天合走进了深渊还非常幸运的走了出去，没有迷失在深渊之中，最后遇到了南烛。
    那真的是连亿万分之一都没有的概率。
    却让“姬天合”遇见了，然后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方合手中拿着的这块彩珏，便是当时南烛让“姬天合”离开的时候送给他的东西，让姬天合想要来找他的时候，就用这块彩珏。
    这彩珏一直都被姬天合挂在脖子上，方合起初还以为就是一个挂坠，这在现代社会真是太普遍了，不少人的脖子上总是会挂上一些东西，只是一块很漂亮的没有见过的玉而已，那也非常正常的嘛。
    直到方合被南烛带去了天圆界后，才知道脖子上的这东西，竟然是通向天圆界的“门”。
    方合来到天圆界的时候，入目所见极为震撼。
    仰望着头顶的陆地，方合能够看见先整片上古大陆的情景。
    那些河水与海洋中的鱼、那些天空中的鸟、那些大地上的走兽……还有那些许许多多正在改变的地貌。
    是的，地貌在改变。
    虽然站在天圆界中，看着头顶那极为遥远的地貌改变的好像不是很明显的样子，但只是稍微盯着看了一会功夫就能够看到地貌确实在一点点的改变。这都站在这么远的距离还能看见，方合简直不敢想象，上古大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而且……
    南烛这里的情况也非常不对。
    方合飞快的往前跳开，避开了一束喷涌而上的水柱。
    这水柱先是很细，然后一点点的变大，就这么一路朝着天圆界天空中的陆地奔去，好像跟那陆地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水做的通道一般，极为巨大而又让人震撼。
    可像是这样的水柱在天圆界中却不止是一两个，而是很多个……并且还在不停的继续形成。
    现在走在天圆界中简直就跟下雨一样，许许多多的细碎的水珠从天空中落下来，方合就这么走在其中，仔细小心的躲避这些正在酝酿中的水柱。
    总觉得要是一个不小心被水柱击中，他可能就要直接被水柱从天圆界冲回上古大陆了。
    方合一路小心谨慎的走道了南烛平时所在的地方，便看见南烛如同每一日那样坐在水面凸起的小冰山上。
    关于南烛坐在这小冰山上的记忆，也是方合在想到南烛时，自动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的。
    他看着南烛，而南烛看着天空中的陆地。
    在方合唤了他一声后，南烛才垂下头来看向方合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一次天道可能会感到非常困扰了吧。”
    对于天道从他存在开始就将他关在天圆界中的事情，在遇见方合之前，南烛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是否公平。因为从一开始就这样，他便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脑海中也从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冒出来。
    直到遇见方合后，南烛便开始想更多的东西来。
    那些他曾经一点儿都不好奇，也不会生出想要去做的事情，或者想要见某个人的想法，都一个个的冒了出来。
    因为这些想法，南烛便开始感到对天道的不满。
    他希望可以离开这里，希望能够与方合长久的在一起，而不是大多数的时间被困在这个世界，然后抬头仰望天空中那个遥远的世界，从那么多变幻的生灵中寻找属于方合的那一道光。
    但强大如南烛，也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世界，因为……这是从一开始就订好的规则。
    故而如今看见上古大陆上发生了这样特殊的事情，南烛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天道要感到困扰了，而让天道感到困扰，他便拥有了更多的可以离开天圆界陪伴在方合身边的时间——这个时候的天道可不会有多余的空闲来关注他在不在天圆界中。
    只要一想到自己能够多跟方合相处，南烛便开心了起来。
    而这种开心从他眼中和眉梢透露出来，还有微微弯起的唇角，这一切都让他看起来更加美好。
    虽然……
    站在面对这一切凡人，并且还是族长的角度上来说，方合一点儿都不愿意发生现在这种事情。但他看着南烛微微笑着的模样，便不想要去跟南烛纠正什么了。